第十五章 瞎子和我有什麼關係(1 / 3)

第十五章 瞎子和我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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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想去尋找瘌痢頭。我對他的掛念一下子變得強烈起來。

這個孩子十分古怪,他明明是出車禍死了的,怎麼又回來了?我捏過他的皮膚,是活人的皮膚。他還讓我看過他的鮮血,他的鮮血是熱的,死人的血不可能是熱的。他既然不是鬼魂,為什麼告訴我那件有關於我祖母顧玉蓮的事情之後就不見了,也不再來找我了?

他該不會失蹤了吧?或者遇到了什麼意外,在一個暴風雨之夜被雷劈死了?

或者,他又離開了赤板,坐火車南下了?

我真的想和他一起離開赤板。

赤板的空氣沉悶極了,我像是要被那些一件一件不斷出現的事情折磨而死。我活在死人和莫名其妙的活人當中,他們在一個個角落裏朝我獰笑,而我沒有知覺。

也許比赤板還南方的地方沒雨季,那裏有一如既往晴朗的天空,還有比天空更藍的海洋。那裏的空氣鮮活而又芳香,聞不到死亡和腐朽的氣息。瘌痢頭應該帶我去那個地方。

就連胡青雲都離開赤板了,我為什麼不離開呢?

我不知道胡青雲是不是和我一樣被一些往事和現實的事情糾纏不清才離開赤板的。反正她已經離開了。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她了。說實話,我對那個高挑、骨感的瘦女人胡青雲還真有點想念。

我在很多時候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

因為從王林割我耳朵之後,我就會經常想到,如果胡青雲是我的母親該有多好。

我的想象是不切實際的。

我真的沒想到胡青雲會和我的父親有關係。

我真的不知道我父母親的死究竟和她有沒有關係。

顧玉蓮,胡青雲……誰是可信的人?

誰又是不可信的人?

我想不出來,我的頭想炸也想不出來。

我還不如和瘌痢頭一起離開赤板。

那樣我就什麼也不想了。

我在一個嶄新的地方呼吸鮮活的空氣,像一尾遇到活水的瀕臨死亡的魚,吞吐著鮮活的水。我會變成一個嶄新的人。

瘌痢頭,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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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陽光。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個在夜晚吊在梧桐樹上的女孩會不會出現在陽光下?昨天深夜,我又一次來到了那棵梧桐樹的底下。我看到那個女孩坐在樹枝上,兩隻腳在晃動著,那是她自有意識的晃動,和吊在那裏時的晃動不一樣。吊在樹上的晃動,充滿著死亡的氣息,而她坐在樹枝上有意識的晃動,讓我覺得她還活著。可是我還是看不到她的五官。她手上拿著那繩子的圈套,很有趣味一樣把玩著,她邊把玩那繩子的圈套,邊不停地笑著。我顫抖著說:“你是誰?你為什麼要讓我看到你?”她沒有回答我。她隻是笑著。我站在那裏瑟瑟發抖。這些日子以來,我經曆了有生以來最複雜的事情,這個女孩為什麼也不放過我?難道我和她有什麼關係?她的一隻布鞋掉了下來,她停止了把玩那繩子的圈套,她沒有五官的白臉對著我,她沒有笑。我感覺到一股寒氣朝我的臉逼過來。我控製著自己瑟瑟發抖的身體,哀求道:“我幫你把鞋撿起來,你放過我好不好?”她沒有語言,還是用那沒有五官的白臉對著我。我彎下了腰,伸出手撿起了那隻布鞋。我伸直了腰,手中拿著那隻布鞋重新往樹枝上看去時,突然一道車燈的光束照了過來,一輛小汽車開了過去。我一激靈,覺得那進入我體內的東西消失了。我在車開過去後,看那樹枝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她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看了看我的手,那隻布鞋也不翼而飛。

我相信牡丹街的人們都看到了陽光,我相信赤板市的人們都看到了陽光。天瓦藍瓦藍的,被清洗過了一般。這雨季是不是過去了?但願如此。那些密布的鉛雲都散到哪裏去了?這天空也是讓人揣摸不透的,和生活一樣,和人心一樣。

陽光金子一般,有些眩目。在陽光下,好像什麼陰暗的東西都消失了,連同女人的哭聲和老鼠的尖叫聲。

我走出家門,有些睜不開眼。

這久違的陽光讓我的雙眼一下子適應不了。

那個瞎子能感覺到金子般的陽光嗎?他看不到,但他一定能夠感覺得到陽光的溫暖,不,是它的熱量。

瘌痢頭也許就在瞎子那裏,也許他正在看著瞎子蒼白的臉被陽光鍍成了一種金色。那張金色的臉上是不是有一種久違了的陽光一般的笑容?

我朝瞎子居住的風鈴街走去。

我路過餛飩店時,聞到了刨花和油漆的氣味。餛飩店裏一片繁忙,工人們在忙活著裝修,王胡子在指揮著他們幹活。

他的臉上沒有了那天早上在雨中的陰鬱。也許他看到了餛飩店不久就要裝修好。他又可以重操舊業了。他的臉上有了希望的光澤。

有時候,人就是為希望而活著,哪怕是一個微小的希望。

那麼,我的希望是什麼?

我碰到熟悉或者陌生的人,都會朝他笑笑:“今天天氣真好,瞧,太陽都出來了。”

那些人都沒有回答我,他們用怪異的目光看著我。

我不在乎他們的目光,我從小到大都是活在這種目光中的。

牡丹街上的積水已經退盡了。

我的目光還是在那個下水道蓋子上停留了一下。

我總覺得有人動過了那個下水道蓋子,當然,那不可能是環衛工人或者城建局的工人動的。牡丹街好像是個死角,這裏的積水就是淹死人了,也不會有人來管的。

我在朝風鈴街走去的過程中,沒料到會有一個人在我的身後跟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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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愛紅也看到了那久違的陽光。

他起床後就把所有的窗簾拉開,所有的窗門打開,讓陽光能夠照耀進來,也透透雨季裏的黴氣。他曾想象有一天自己設計一個全自動的房頂,他可以在陽光很好的時候把房頂自動地揭開。房裏的一切都可以暴露在陽光下,接受陽光的洗禮。

他把窗門全部打開後,覺得新鮮的空氣從四麵八方湧進來,空氣中有陽光的味道。他聞出來了。

接著,他就把被褥拿到陽光底下去曬。

他妻子胡青雲沒有離開的時候,這一切都是由她來做的。他就是想做,胡青雲也不讓他插手。

那時候,他並沒有發現胡青雲有什麼異常。

她是一個溫婉平和的女人,至少表麵上是那樣的,他並沒有看出來她骨子裏敢恨敢愛的那種東西。那時,他自然不會知道她內心隱藏著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如果他同意,我會殺了她。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最起碼比我漂亮。

我受不了她看我時蔑視的眼神,那對我是一種侮辱,也是一種挑戰。如果說是侮辱,她根本就沒有權利侮辱我,我比她年輕,年輕就是我的資本;如果說是挑戰,我根本就不怕她,我心裏很清楚,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可以和她鬥,哪怕是讓她死。”

這是胡青雲日記中的一段話。

那是針對美婦宋汀蘭的一段話,這段話證明宋汀蘭對當時的胡青雲構成了威脅,也說明了胡青雲內心對宋汀蘭的仇恨。這是情敵之間的仇恨。胡青雲的確盼望她死。

肖愛紅站在陽光下。他想到了胡青雲的臉,那瘦削而骨感的臉上的那雙大眼睛,明亮而濕潤。

胡青雲是希望宋汀蘭死。

那段話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肖愛紅想起了胡青雲日記本上記錄的那個晚上的事情,那件事情十分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