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鳴在紅軍進入長汀城後就被槍斃了。
槍斃郭大鳴那天,天上飄著細雨,長汀城裏的南寨廣場上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紅軍和群眾。郭大鳴被槍斃後,屍體倒掛在主席台旁邊的一棵板栗樹上。我記得毛澤東在演講中指著郭大鳴的屍體說:“我們來此地是為民除害的,今天就除了這個大害。我們紅軍是窮人的軍隊,和勞苦大眾團結在一起……”朱德宣布了郭大鳴的十大罪狀,然後命令紅軍把郭大鳴以及長汀城裏十餘家主要地主豪紳的家產,挑到會場分發給了到會的群眾,又將郭大鳴的屍體抬著遊街示眾。
說實話,看著郭大鳴的屍體,我胃裏翻江倒海,躲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裏,狂吐了一陣。那個晚上,我做了噩夢,夢見郭大鳴朝我撲過來,雙手緊緊地掐著我的脖子……我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淋。我把夢境裏的事情告訴了上官雄,上官雄說:“有什麼好怕的,活人豈怕死鬼!”那時,我就覺得上官雄比我膽子壯,比我有血性,也許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3
我和上官雄一起被編進了張宗福的那個連隊裏。這個連隊號稱“老虎連”,連隊的士兵個個凶猛如虎,張宗福說,要不是我們倆捉住了郭大鳴,我們還進入不了“老虎連”呢!我總覺得張宗福說話愛吹牛,對他的話有點不以為然,上官雄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勝華山大捷,紅軍繳獲了幾百條槍,我和上官雄一人領到了一條三八式步槍。拿到槍時,我興奮得亂蹦亂跳,上官雄沒有像我這樣激動,他隻是仔細端詳著這殺人的武器,眼睛有些濕潤,他喃喃地說了一聲:“我們手中也有槍了!”其實,他還私藏著一支槍,那就是從郭大鳴手中繳獲的那支手槍。
張宗福一直在觀察我們的表情。他走到我們跟前說:“有槍了,是應該高興呀!槍是我們的生命,你們可要愛惜它呀!對了,你們打過槍嗎?”
我說:“我們打過土銃!”
上官雄也說:“原來我爹有一杆土銃,他教我們打過。張連長,你看土狗滿臉的麻子,就是打銃時炸膛後讓鐵砂崩的。”
張宗福樂了:“我還以為他天生就是一張麻子臉呢,李土狗,你這個名字不好聽,我看以後就叫你李麻子吧!”
我的臉發燙了:“叫我什麼都可以,反正我這個人命賤!”
上官雄附和道:“我看李麻子叫起來比李土狗好聽。”
張宗福大笑,然後認真地對我說:“李麻子,你的命從此以後不賤了,你是紅軍戰士了,我們隊伍裏人人都是平等的!對了,我告訴你們,槍和銃是不一樣的,我們明天就教你們打槍!”
張宗福把我們這些新參加紅軍的人組織在一起,教我們關於槍的知識,並且教我們如何使用。張宗福不知道為什麼,對我和上官雄兩人特別上心,總是給我們開小灶,把他自己的經驗告訴我們。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他會在我們麵前顯耀他的槍法。他會從我手中一把奪過槍,對我說:“李麻子,你說打哪裏?”我就順手隨便指了個地方,他瞄都不瞄就順手一槍,子彈呼嘯著飛了出去,神奇地擊中目標。
我們目瞪口呆,看來張宗福的牛皮真不是吹的。
張宗福打完槍,把槍扔還給我說:“隻要打仗,我們團殺敵最多的是我!你們要學到我這個本事,就是不當英雄也難呀!你們知道吧,就連朱總司令也誇咱的槍法獨一無二。”
我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張連長,你神!”
張宗福又哈哈大笑,接著說:“你們殺過人嗎?”
上官雄低下了頭,擺弄著手中的槍,他似乎不願意提起我們在長嶺鎮殺人的事情。我想說出那件事情,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殺人在我心裏仿佛是一件難於啟齒的事情。
張宗福見我們不說話,就笑著說:“沒有殺過人,算什麼土匪,我看你們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毛賊!好好練習槍法吧,把槍法練好了,才能好好地殺人!”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4
第一次打仗,我才發現自己並不像師傅胡三德說的那麼有血性,而上官雄卻和我不一樣,或者他從來就和我不一樣,他的血脈裏流著上官明的血。
那是一場有準備之仗。
我們在豬牯嶺阻擊來犯的白軍。我們搶占好山頭,挖好壕溝後,白軍才開始攻擊。先是一陣炮火朝我方陣地狂轟濫炸,炮火停了以後,白軍朝豬牯嶺主峰發起了衝鋒。
我們投入的是一個營的兵力,而白軍足足有一個團的人馬,況且他們的武器比我們精良,一開始接火,我們就明顯的處於劣勢。其實在炮火轟炸時,我的腦袋就有點發懵,看著那些被炸死的戰友,我真想一跑了之。我就趴在張宗福的旁邊,上官雄則趴在他的另一邊。炮火停止後,張宗福問我:“傷著沒有?”我搖了搖頭。他朝我笑笑:“沒炸死就好,就有機會!李麻子,我手下的兵要嘛戰死,沒有逃跑的孬種!記住我的話!”
我朝他點了點頭,也許他已經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他為什麼不和上官雄說這些話,而偏偏對我說。
他對我說話時,上官雄的目光注視著山坡上蜂擁而上的白軍士兵。
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是好樣的,準備戰鬥吧!”
很快地,我們和白軍的進攻部隊接上了火。槍一響,張宗福就顧不上我了,他邊開槍射擊邊大吼大叫,像個瘋子。
我的心狂蹦亂跳,勾動扳機的手指頭在顫抖。
我漫無目的地放著槍,那在山坡上倒下的白軍士兵不知道有沒有死於我槍下的。突然,我旁邊一個戰友的身體撲在了我身上,死沉死沉的,我推開了他,發現他的眉心有一個彈洞,血從彈洞裏噴出來。他已經死了,我的心裏像是被一顆子彈擊中,也在噴射著熱血。子彈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我有點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