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我對秋蘭說:“妹子,你應該找個好男人,嫁了。”

我這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她聽了我這話,臉色陰沉下來,眼睛裏出現了憂傷的水霧。

她快步地走在前麵,一聲不吭。

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背影,我真想過去摟住她,讓她不要在憂傷,告訴她我喜歡她;我心裏卻有另外一個聲音堅決地說,不能,你不能!我是個矛盾的人,秋蘭內心在承受痛苦的折磨,我的內心同樣也在承受痛苦的折磨。

我說:“妹子,對不起。”

秋蘭還是沒有說話。

……

整整半個多月,我們在周邊的鄉鎮流竄,哪裏有集市就往哪裏趕。那是灰色的年代,走江湖賣藝的人和要飯的乞丐沒有什麼兩樣。集市上的人很多,看我耍拳弄刀的人也不少,可真正願意扔錢給你的人並不多。看熱鬧的人大都是窮人,他們拿些東西來集市上賣,目的就是為了換些年貨回家,他們不可能有閑錢施舍給我們的。無論怎麼樣,我還是很賣力地表演給大家看,就是沒有錢回報,得到一陣陣讚許的哄聲,我也心滿意足了。我希望有些大戶人家的人來看我表演,他們看高興了會賞些錢給我們。

也有顆粒無收的時候。有天,我累得腰酸背痛也沒有賺到一分錢,集市散了後,我帶著秋蘭去吃了一碗麵,然後在鎮子外麵找了個破廟棲身。我和秋蘭拾了些幹柴,在破廟裏生了一堆火,在那堆火旁邊鋪了些幹稻草,當床。秋蘭特別心疼我,她邊往火堆裏添柴,邊輕柔地對我說:“大哥,你躺下歇息吧,我看著火,火不滅,你就不會受凍的。”

我的確累了,我說:“妹子,多加點柴,你也歇息吧。我讓你不要出來,你非要跟我出來,知道苦頭了吧。”

秋蘭的眼睛裏漾動著波光:“不苦,和大哥在一起不苦。大哥,你以後不要那麼賣力好嗎,少使一點勁人家也看不出來的,那樣你也輕鬆些。”

我笑了笑說:“那怎麼能行……”

我說著說著,就招架不住,躺在稻草上,眼睛酸澀地閉上了,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

我的確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上官雄。他在一個山頭上和白軍血戰,整個陣地都是一堆一堆的屍體,就剩下他一個人在堅守,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大雪覆蓋了陣地上的屍體,卻無法覆蓋他手中槍膛裏噴出的憤怒之火,最後,他的子彈打光了,白軍士兵怪叫著蜂擁而上,他渾身是血,圓睜著銅鈴般的大眼睛,揮著鬼頭刀,朝敵軍撲過去。他怒吼著左劈右砍,一個個白軍士兵倒在他麵前,鮮血飛濺。突然,一個白軍士兵衝他身後衝過來,用刺刀捅進了他的腰部,他回過頭砍下了那個白軍士兵的腦袋,他來不及再揮起鬼頭刀,幾個白軍士兵的刺刀同時刺在了他身體的各個部位。上官雄撲倒在地上,鮮血將他淹沒。那些白軍士兵竟然朝他鮮血淋漓的身上撒尿,天上的大雪越下越猛,那雪花也變成了血色……我大叫著上官雄的名字驚醒過來,渾身大汗淋淋,濕透了內衣。

秋蘭沒有睡,驚恐地抱著我的頭說:“大哥,你又做噩夢了,大哥,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我發現身上蓋著秋蘭脫下來的打滿補丁的棉襖,她穿著單薄的衣服。我歎了口氣,用責備的語氣對她說:“我沒事的,你怎麼不睡呢?天明了我們還要趕路,你這樣會把身體熬垮的。”

秋蘭輕柔地說:“隻要大哥好,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坐起來,把身上的棉襖拿起來,披在了她的身上:“快穿上吧,凍壞了身子如何是好!以後不許你幹這樣的傻事了!”

秋蘭凝視著我說:“我不冷。”

我瞪了她一眼說:“騙鬼,看你嘴唇都發紫了,還不冷!”

就在這時,破廟外麵衝進來一夥人,他們有的拿刀,有的拿槍,幾個拿槍的人用槍指著我的腦袋,惡狠狠地說:“把錢拿出來!”

我一看就是一群土匪。

我操起了鬼頭刀,鬼頭刀在火光中發出寒光。這可是一把喝過許多人的血的刀!況且,我什麼大場麵沒有見過,還怕了這群土匪,我準備和他們拚了,這時秋蘭躲在我身後,雙手摟住了我的腰,我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瑟瑟發抖,她害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對秋蘭說:“妹子,你別怕,你躲一邊去!有哥在這裏,千萬別怕!”

秋蘭沒有躲開,雙手反而摟得更緊了,身體也抖得更厲害了。

我對那群土匪說:“你們找錯人了吧?要搶也應該去搶大戶人家,找我們有什麼用,我們是窮光蛋!”

領頭的一個黑臉漢子把槍指到了我的腦門上:“別廢話,快把錢拿出來!我們知道你們賣藝賺到了錢!”

我真想把這狗娘養的一刀劈了,可是秋蘭在我身後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就是要和他們拚命,一下子也施展不開,而且如果我真動手,秋蘭也可能受到傷害,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讓她有個什麼閃失!

我又對他們說:“你們真的找錯人了,我們沒有錢!你們也都是窮苦弟兄,不要為難我們,好嗎?”

黑臉漢子冷冷地說:“我再說一遍,把錢拿出來,否則我就開槍了!”

我相信他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我不得不服軟了,我對秋蘭說:“妹子,你鬆手,把錢給他們,破財消災!”

秋蘭還是不鬆手,我又說:“妹子,聽哥的話,把錢給他們,錢沒有了我們可以繼續賺,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你爹還在雷公灣眼巴巴地等著我們回家過年呢!”

秋蘭這才鬆了手,從褡袋裏拿出了一個小布包,給了我。我把那小布包遞給了黑臉漢子,黑臉漢子沒有接,因為他的雙手托著槍。他示意一個手下從我手中把小布包奪了過去!那人打開了小布包,看到了裏麵我們的血汗錢後,就呼嘯而去了。

我心裏憋著一口氣哪,許多年後,隻要我想起這件事情,就覺得特別窩囊!這比打掉了我的命根子還難受!通過這個事情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窮瘋了的人,不會比那些為富不仁的人好到哪裏去,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良善的心,沒有了為人最根本的血性!

土匪們走後,秋蘭就嗚嗚地哭起來,我忍著滿肚子的怒火和屈辱,安慰著秋蘭:“妹子,莫哭,這不算什麼,說不定我們明天到別的地方能夠碰到出手大方的人,一下就把今晚被搶是錢補回來呢!莫哭,妹子,命保住了,比什麼都好……”

5

雪花飄飛。

我們在過年的前兩天帶著年貨,迎著鵝毛大雪回到了雷公灣。回家前,我對秋蘭說,千萬不要提在破廟裏被土匪搶的事情,秋蘭含著淚答應了。那是恥辱的事情,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很多時候,我必須隱忍,必須獨自的舔著自己的傷口,盡管有些傷口一生也不會愈合!

我和秋蘭踏雪而歸,回到雷公灣,遠遠就看到山坡上家門口的紅燈籠下站著一個人,他邊抽著旱煙邊朝來路張望。秋蘭看到馮三同,像是多年沒見到一樣,興奮得奔跑過去。跑著跑著摔了一跤,她爬起來,又接著跑。那情景讓我感動而又辛酸,感動的是他們父女情深,辛酸的是,我的親人都深埋在黃土底下了。

回家後,馮三同把秋蘭叫到了房間裏,他們在說什麼,我都沒有聽見,我也不會想聽,他們父女多日不見,說些貼心的話,也是人之常情。過了一會,他們出來了,秋蘭瞟了我一眼,羞澀的樣子,然後下廚做飯去了。馮三同朝我笑笑:“麻子,辛苦你了。”我說:“哪裏,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馮三同又說:“多虧了你,一路照顧秋蘭,她給你添麻煩了哇!”我說:“秋蘭妹子一路上給我幫了不少忙,怎麼能說添麻煩呢,是我拖累了你們呀!”馮三同又笑了笑:“哈哈,咱們既然是一家人,也莫要相互客套了。我是過一年少一年的人了,這把老骨頭很快就會埋入黃土之中,以後秋蘭就托付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