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長說:“壯士不必客氣。”
我站起來說:“那我就告辭了!”
老族長趕緊說:“壯士不要急著走,老朽有事相商。你坐,你坐!”
我又坐了下來:“老人家有什麼事情就盡管說吧!”
老族長歎了口氣說:“不瞞你說,我們羊蛋村遇到難事了,這些天,我們都犯愁哪!要不是遇到那事情,昨天晚上,俺們也不會向你下手,讓你遭那罪,還望壯士多多包涵!”
我說:“那不算什麼,有什麼話,老人家就盡管說吧!”
老族長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原來,不久前,羊蛋村北麵的山上不知從那裏跑來一股土匪。前幾天,土匪進了村,搶走了不少東西,還放下話來,讓村裏人把藏起來躲日本人的糧食拿出來準備好,過幾天會來取的。村裏沒有辦法,糧食本來就不多,日本人也要來搶,土匪也要來搶,這讓人怎麼活呀!他們就隻好組織起來,準備和土匪拚了。但是村裏像申旺那樣的青壯年不多,無論怎麼樣,如果要和土匪硬拚,那肯定是要吃虧的。他們在昨天晚上聽說我是隊伍上的人,就商量了一個晚上,想請我為他們出頭,等土匪再來時讓我和他們交涉,或者會起到一些效果。
老族長說完,眼睛裏滲出了渾濁的淚水。
他抹了抹眼睛,近乎哀求道:“壯士,你就多留幾天吧!老朽求你了!”
我無語。
如果我堅持要走,他們是攔不住我的,我要是留下來,又會發生什麼預想不到的事情?
說實話,我有些迷茫。
這時,申旺把我的刀還給我,他說:“大哥,你就留下吧,幫幫我們。”
我接過那把鬼頭刀,歎了口氣說:“好吧,我暫且留下來。”
我在羊蛋村呆了兩天,這兩天裏,老族長讓申旺宰了一隻羊,好酒好肉地待我。
可就在那天晚上,我卻獨自的跑了。我又夢見了上官雄,夢中的上官雄赤膊著上身,渾身是血,他在荒原上奔逃,後麵很多黑乎乎的人在追趕著他,邊追邊開槍,他邊跑邊喊叫道:“土狗,救我;土狗,救我——”
我醒過來後,大汗淋淋。
我輾轉難眠。
我開始考慮留在羊蛋村是不是個錯誤,老族長關於土匪的事情是不是一個借口,或者北山上根本就沒有他們所說的土匪。如果這樣,那麼他們好酒好肉留我下究竟是為了什麼?夢中的上官雄讓我在這個地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聞到了血腥味,濃鬱的血腥味召喚著我,讓我欲罷不能。可我要是不辭而別,那對得起淳樸善良的狗蛋村人嗎?我陷入了兩難的矛盾的境地。
最後,我還是選擇了離開。
我的這個選擇,使我躲過了一場災劫,我的心靈卻增加了一種沉重的負罪感,我一生都背負著那幾十口子被屠殺的羊蛋村人的靈魂行走。
4
我悄悄地離開了羊蛋村,一直往北走,隻有往北走,才能到達太行山,才能找到我心中的隊伍。我已經習慣了在黑夜裏走山路,就是沒有路,我也可以踏出一條路來,沒有什麼能夠阻攔我的去路。
還沒有天亮,我穿過一條狹小的山穀時,落入了一個陷阱。
我頓時想起了死在陷阱裏的上官明,和他不一樣的是,這個陷阱裏沒有致命的竹簽。不過,我還是有點絕望,無論這個陷阱是幹什麼用的,掉落進來畢竟不是什麼好事情。陷阱很深,要爬上去還是有一定的難度,我努力著向上攀爬時,上麵落下一張網,把我給網住了。我聽到了有人嘰嘰咕咕說話的聲音,但是我聽不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我像一條被網住的魚,掙紮著。我的掙紮無濟於事,就像我無法掙脫命運的折磨。
我被那張網收緊,然後被人拖了上去。
一個人在幾天裏連續兩次被人捉住,綁個結實,這他娘的是多麼令人沮喪的事情!我不知道這次捉住我的人是些什麼人,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些人一定不是羊蛋村的人。這些身份不明的人讓我忐忑不安,也許我會莫名其妙地死在他們的手中,那是多麼冤枉的事情!老子要死也死在戰場上!他們舉著火把,把我的眼睛用一塊黑布蒙起來。
我說:“你們是誰?憑什麼抓我?”
一個人說:“少廢話!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被他們推推搡搡帶到了一個地方。
我聽到有人說:“大哥,我們捉到了一個人,像是個探子。”
一個低沉的聲音說:“給老子帶上來!”
這個聲音似曾熟悉,像是在哪裏聽過。我在記憶中快速地搜索著這個聲音,我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一張熟悉的臉。我脫口而出:“老兵油子——”
有人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腳:“少囉嗦!”
那個低沉的聲音說:“俺瞅瞅——”
我感覺到他走到了我的麵前。
他沉默了老大一會。
突然,蒙住我雙眼的黑布被扯了下來,那人撲上來,緊緊地抱著我吼道:“麻子連長,你也還活著呀,俺以為你戰死在雞公山了哇!”
他說完就哇哇大哭起來。
我沒有猜錯,這個人就是老兵油子宋其貴,他愛哭的毛病還是沒有改變。我感慨萬千:“你他娘的不是死了嗎,我分明看你中彈死在我旁邊了的呀!你怎麼也還活著,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呀!”
這家夥幹脆趴在我的肩膀上號啕大哭,邊哭邊說:“我沒死,我沒死,兄弟們都死了,可是俺命大,沒死哇——”
我抑製住激動的心情說:“好了,好了,沒死就好,哭個逑!趕快給我鬆綁!”
宋其貴這才鬆開了緊抱著我的雙手,停止了號啕,給我鬆了綁。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山洞裏。山洞裏點著火把,十幾號人手中拿著槍,神色各異。宋其貴對那些人大聲說:“你們看好了,這就是俺經常對你們說的英雄李麻子!”
那些人呆呆地望著我,誰也沒有出聲。
如此巧合的事情實在令人驚訝得無語。
我端詳著宋其貴,發現他的左眼用黑色的眼罩罩著。
他說:“俺這隻眼睛就是在雞公山那一仗中打瞎的,當時,俺自己都以為自己死了,沒有想到還活著。”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活著就好呀!”
宋其貴含著淚笑了:“是呀,活著是好,還可以繼續打鬼子。”
我說:“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呢?”
宋其貴說:“我瞎走,就走到了這個地方,一路上碰到了這些兄弟,就合在一起,繼續打鬼子,他們大部分都是打散了的找不到隊伍了的兵。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