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
我並不是像長嶺鎮人們說的那樣,我一生未娶,也沒有女人肯嫁給我這個醜陋的人。朝鮮戰爭回國後,孫德彪在部隊駐地的縣城裏給我找了個年輕的小寡婦,婚禮搞得很熱鬧,最起碼比上官雄當初在延安結婚時熱鬧,那時,我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希望,以為美好的生活由此開始。婚禮是由孫德彪師長主持的,上官雄夫婦沒有來,卻也派人送來了禮物。我很滿意,他是大首長了,很多事情要做,能夠想得到我,已經很不錯了。
那個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就是沒有醉,孫德彪卻醉了,他醉了後,嗷嗷大哭,邊哭邊念叨在大王莊和上甘嶺戰死的那些弟兄們,說要是他們活著,也要給他們主持婚禮。他的話弄得大家都很傷感,很多人也跟著他嗷嗷大哭,這些從血雨腥風中過來的人,誰沒有幾個好兄弟死在那黑暗的歲月裏呀,我哭不出來,隻是幹嚎!婚禮最後像是喪事。
他們走後,我走進了洞房,看到了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我叫著秋蘭的名字,我以為她就是秋蘭。看我這個樣子,她也不敢否認她不是秋蘭。其實她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胡玉萍。我站在她麵前,癡癡地說:“秋蘭,你不嫌棄我是個麻子?”
胡玉萍搖了搖頭說:“不嫌。”
我又說:“秋蘭,你不嫌我是個缺耳朵?”
胡玉萍說:“不嫌。”
我接著說:“秋蘭,你不嫌我滿身的傷疤?”
胡玉萍說:“不嫌。”
我突然退下了褲子,拎著那半截命根子:“秋蘭,你真不嫌我是個廢人?”
胡玉萍的淚水落下來:“不嫌!”
我抱住了渾身顫抖的她,幹嚎起來。那個晚上後來我幹了些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了,隻曉得第二天我醒後,看到胡玉萍赤身裸體地躺在我身邊嚶嚶地哭,眼睛哭得紅腫,像個爛桃子。她白嫩的身上被抓得一條條血道道,體無完膚。我的頭疼痛得厲害,我問她:“這是誰抓的?”她不說話,還是嚶嚶地哭。
我們的婚姻並沒有維持多久。
因為我每次和她做完那事情,她都要哭。我不喜歡她在我麵前流眼淚,看到她眼中的淚水,我就會莫名其妙的煩躁不安。我會瞪著血紅的眼睛質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行?”她從來沒有回答過我這個問題,隻是繼續哭泣。我就會火冒三丈,瘋狂地揍她。她實在受不了了,就到孫德彪那裏去告狀,弄得我很沒麵子,還要寫檢查。
日子還是那樣繼續著。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無能,麵對胡玉萍哭泣這個武器,我到最後都不敢碰她了,她和我形同陌路。我承認,那是一場失敗的婚姻,其實我根本就不應該結婚,我是個廢人。結婚三個月後,我主動地提出來,和胡玉萍離了婚。孫德彪和部隊政治部的許多同誌都來給我做工作,都沒有挽回我的婚姻。我終於明白女人不能給我帶來快樂,就像我不能給女人帶來快樂一樣,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產生過對女人衝動的念頭,我甚至還想,好在我沒有找到馮秋蘭,如果找到了她,和她結婚了,那就是害了她,同樣也不會長久的。我也由此絕了想念她的念頭。
這就是我的命。
2
離婚後,我沒臉在人多的地方呆著,就讓孫德彪把我調到黃河邊上的師農場裏去工作。那裏人少,我當這個農場場長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好幹,不就是種種地吧,也許能夠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可是,到農場後,我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
每天傍晚,我獨自的坐在黃河邊上,看渾黃的水向東流去,聽著大河水發出的咆哮,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戰場,這樣的日子是多麼的無聊,無聊得發慌。有時,我會莫名其妙地打電話給孫德彪,問他有仗打嗎,想打仗了,這樣的日子沒法過下去了。孫德彪就會說,你給我好好的管好農場,有仗打還能夠少了你!”我就眼巴巴地等待著,可我再也沒有等來上前線的通知,卻等來了讓我解甲歸田的通知。
因為一條狗。
我的心情總會莫名其妙地煩躁。那是個中午,我躺在床上,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想些什麼。我的手不知道怎麼就伸到了枕頭底下,我摸到了一支手槍,這支手槍是我放在枕頭底下了,我每次睡覺,都要把手槍放在枕頭底下,這樣讓我有某種安全感,戰爭歲月讓我充滿血性,也埋下了恐懼的種子。摸到手槍,我就把手槍拿出來把玩,我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支勃郎寧手槍,我眼前浮現出張宗福把那支勃郎寧手槍遞給上官雄時的情景。我不知道張宗福如果能夠活下來,是不是也能像上官雄那樣當軍長,也不知道上官雄有沒有把那支珍貴的勃郎寧手槍保留下來。
我正想著一些對我來說無解的問題,突然就聽到了一聲狗叫。
我握著槍從床上彈起來,看到一隻瘦不拉嘰的土狗在場部的院子裏奔跑。我很奇怪地聞到了一股狗肉的香味,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當年在郭亮村破廟裏的狗肉的香味。
我想著想著就朝那條土狗開了一槍。
那條土狗悶哼了一聲撲倒在地上,死了。我為自己的槍法而感歎。然後,我就出了門。把那條狗提到夥房裏,燒了一大鍋開水,把狗毛退了,弄得幹幹淨淨後,就讓我手下的兵在場部的籃球場上燒了一大堆火,將整條狗架在火上麵烤起來。
農場裏的兵們聞到狗肉的香味都跑到了籃球場上,等待著分一塊狗肉吃。我一聲不吭,默默地烤著狗肉。狗肉的香味肆無忌憚地往我的鼻孔裏鑽,我的嘴巴裏滲出許多津液,我不停地吞咽著口水。烤狗肉的過程讓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滿足感,難道這就是我多年來出生入死換來的美好生活?
我還沒有吃上一塊香噴噴的狗肉,就出問題了。
我的確沒有考慮過這隻狗的來路。
我一開始就以為這是一條無人跟收的野狗。
我聽到了場部大門外傳來吵鬧的聲音。不一會,一個兵跑過來對我說:“場長,不好了,村裏的人過來找狗了。”
“你說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兵又重複了一遍:“村裏的人過來找狗了!”
我就和那個兵走到了門外。站崗的兵攔住了一個白胡子老頭,白胡子老頭的還拉著一個像個豆芽菜般的小姑娘。站崗的兵見我出來,就對我說:“場長,這位老大爺說他的狗跑我們場部來了,我說沒有,讓他走,他死活不走,說有人看到他的狗跑我們場部來了的!”
我看到白胡子老頭和小姑娘,老頭深陷的眼窩和那渾濁的老眼刺痛了我的心,頓時失去了吃狗肉的衝動,並感覺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我企圖阻止那事情不要發生, 我就和善坦白地對老頭說:“老大爺,我不知道那是您的狗,我以為是一條野狗跑進了場部,現在狗被我殺了,正在籃球場上烤著呢,您看,我賠你,你說,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