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馬揚是在回到白雲賓館自己住的房間以後,才得到會議秘書處的通知,他的大會發言被取消了。潘祥民一天沒給他回話,秘書處和政策研究室的同誌聽了他“發言”後一直保持沉默不表態,然後貢開宸和幾位省委常委匆匆又趕來聽他“發言”
……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敏感到,自己的這個“發言”已是“凶多吉少”。但真的接到“被取消”的決定,他還是猛然愣怔了一下,還是有點受不了。不完全是“麵子”
問題……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這麼一點“麵子”問題在裏頭……而且這個通知裏,對為什麼取消他的發言,不置一詞。他很快離開了白雲賓館。離開前,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沒向秘書處要車,而是打了個出租。在出租車上,他向秘書處“請了個假”,“我頭疼得厲害。明後天的會,可能參加不成了……”然後就徑直回家了。
出租車駛進大山子街區,夜已經很深。那些陳舊的小型立式鍋爐外殼早已鏽成了棕褐色。一根根細長的鐵皮煙筒高高地聳立在黑暗的天空中。頭一場夾雜著些許冰珠雪粒的寒而終於細碎地落了下來。在細雨的浸潤下,一些肮髒的水珠從同樣鏽蝕了的煙筒外壁上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流淌。廠區裏堆積物零亂不堪。街道上則冷冷清清。
回到家,他什麼也沒說,甚至都沒脫衣服,就上床躺著了。雨越下越大。冰珠雪粒雖然不見了,雨珠卻嘩嘩地擊打在偌大的玻璃窗上,形成稠密的水簾往下流淌。
馬揚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瞠瞠地望著窗外的雨發呆。黃群在另一間屋裏陪小揚在燈下做功課,同時又惦記著那邊的馬揚,分身無術,心神不定,不時地去偷看在一旁滴滴答答走著的那隻異形小鬧鍾。小揚發現後,很不高興地把鍾倒扣在了桌麵上。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了,歉疚地對小揚說了句:“你自己做吧……我……我去看看你爸……”不等小揚做出反應,便趕緊走了出去。“貢開宸和常委們對你這件事到底怎麼表態的?啊?”黃群怯怯地問。馬揚閉上了眼睛,不做回答。“我不是要過問、幹預你的工作。我隻是想知道他們的態度……”黃群再問。馬揚還是不做聲。黃群於是說道:“不讓幹,就算了。還非得哭著喊著、上趕著往自己脖子裏套這根絞繩?他們還真以為這是個好活兒呢?脫脫脫,把衣服脫了,好好睡覺。隻要他們不來找你,你就再也別主動去找他們了。你啊,該長點記性了!”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全委會勝利閉幕,貢開宸果然沒再來找他,甚至都沒打個電話來,或者簡單地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取消他的大會發言,或者問候一下“病情”。完全無聲無息了。這樣又過了四五天,又到了一個下著雨夾雪的晚上,馬揚已經上床,突然,小揚匆匆推門跑了進來,報告道:“有人來了!”馬揚忙披上外衣,翻身下床去看時,隻見嘩嘩的雨中,兩輛大奧迪一前一後魚貫地相隨著緩緩開進“車庫”前的空場上。四道車前燈光雪亮地劃破雨夜的黑幕,使一縷縷如注的雨水和摻雜其中的雪珠晶亮地閃現在整個黑夜之中。車剛停下,就按響了喇叭。隔著雨幕,雖然沒能看得清車牌號,但憑著經驗和直覺,馬揚馬上斷定又是貢開宸來了,隻是不知道那第二輛車上坐的又是哪位領導,便一邊吩咐黃群:“快,把屋子收拾一下!”人已經向樓下衝去了。黃群忙不迭地在後頭叫了聲:“拿把傘呀!你這人!”馬揚已經衝到車跟前了。
來者,果真是貢開宸,另一輛車裏坐的則是潘祥民。“咱們這是夜闖民宅……”
待兩人坐定,潘祥民笑著打趣。貢開宸卻不同意這說法,笑著糾正:“這裏也是個官宅。不過,比起你我,他馬揚的官稍稍小了一點而已。”一會兒黃群來上茶,兩人又跟黃群開了幾句玩笑。
潘祥民還跟黃群說了一段馬揚當年在他身邊當秘書時的往事……接著,兩人又執意地要見他倆的“寶貝女兒”,又“閨女‘長、”閨女“短地跟小揚逗了幾句。
馬揚自然懂得,很顯然,兩位“大人”這是在努力地調節著主賓之間的心態和現場氣氛,以便讓接下來要進行的那場嚴肅的或嚴重的正式談話顯得稍稍輕鬆一點。待他倆把“戲”演到“恰到好處”,馬揚忙向黃群使了個眼色。黃群趕緊對潘、貢二人說了聲:“你們談,你們談。”便拉著小揚回那邊的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