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一個人心裏特別不好受,她就是馬小揚。這一年多,她逐漸地睜開自己心靈的“眼睛”,執拗著想完全從自己的視角來把捉這個紛亂地湧現到自己麵前的世界。她對父母為自己構築的那條人生道路表示了極大的懷疑。她也不甘心被同學和好友說成是“衙內圈”一個坐享其成的“女嬌娃”。有一度,她甚至都不想再理會父母,甚至想撂下一切“出走”,到南方去打兩年工,或幹脆到首都加入那數以十萬計的“北漂”大軍,嚐試一下“混在北京”的生活,以考驗自己的生存能力。所有這些想法,不能說都已煙消雲散,有一些仍然在激動著這個十七歲的女孩,一個外表文靜、內心卻跟父親一樣蘊藏著一股強大心理能量的女孩。但這半年多,她親眼看到,也親身感受到——從自己的父親身上深切地感受到,在中國還是有這樣一種人,這樣一群人,他(她)們不是一隻隻知整天忙碌著為自己低頭啄食的“雞公”“雞婆”,他(她)們也不是那一類隻知道哀歎命運不公而迷茫地把天空和自己的心靈全窒息成灰色的精神陽痿症患者。他們並不萬能,但他們決心要把自己融進一個已然前行了千百年的曆史行程之中,竭盡自己一切努力,決心不使這進程中斷;他們決心要再一次麵對時代的大變遷,說出這樣一句能讓千古感奮的血淚名言:“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有之,請從XX始……”她開始感受到中國確有這樣的真男子,大男子,這樣的真女子,大女子。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父親無言的精神注人,也許的確還有許多的不完善,但卻是那麼的生動和珍貴,那麼的須臾不能離棄,同樣需要自己去“完善”,再造,是再造中國?再造人生?再造自我?再造一個有趣味的今日和能讓多數人輕鬆前行的明日?她還說不清……此刻,她久久地跪在父親的病床前,抓住父親的手,淚流滿麵地訴說道:“爸……您醒醒……您聽見我說話了嗎?您不是最喜歡我嗎?爸……我再不惹您生氣了……我一定去參加學校的黨章學習小組……爸,原諒我過去所有的任性……原諒您這個長不大的女兒……爸……您一定得挺住……為了我,也為了媽媽……也為了那些來看您的老百姓……”馬揚一動不動地躺著,還處在昏迷之中。他聽得到女兒的傾訴嗎?大夫說,這時候,他是聽不到的。但是,這時卻分明從他緊閉著的雙眼的眼角處滲出了兩顆碩大的淚珠,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沿著他越發顯得清瘦的臉頰和高突的顴骨,在往下滾動,流淌……
陸軍總醫院和省醫學院腦外科方麵的專家教授很快趕到了大山子。在研究對馬揚的搶救方案前,大山子醫院的院長一邊走一邊低聲吩咐一位主治醫生:“……你去看看心血管科這會兒誰在?最好是讓他們的科主任馬上過來給貢書記瞧一瞧這時,焦來年陪著一位從直升機上走下來的軍醫匆匆走了過來。院長忙把焦來年拉到一旁,低聲問:”貢書記過去心髒有問題嗎?“焦來年一驚:”怎麼了?“院長說:”你先說,他的心髒過去怎麼樣?“焦來年說:”他的身體壯著哩。每年都查,沒問題。各項指標比我們這些四五十歲的都棒!“院長說:”不能大意,六十出頭的人。我瞧著他今天有點不太對頭。你得控製著他一點,千萬千萬……“會診最後研究決定,就在大山子給馬揚做手術,請陸軍總院的副院長主刀。一直到做完手術,醫院主樓前的空場上還圍著不少人。
馬揚做手術的時候,貢開宸在手術室門外隻待了十來分鍾,坐立不安地就找了個借口上外頭奧迪車裏坐著去了。院長找到焦來年,悄悄跟他說:“請貢書記上貴賓室去歇著吧……在車裏待著,算怎麼回事嘛!”說著,院長就拉著焦來年一起去請書記。焦來年忙伸手阻止道:“讓他自己在外頭待一會兒吧……他可能受不了這場麵。這場麵讓他想起他大兒子。他大兒子犧牲前也接受過同樣的搶救,當時他就在手術室門外等著,等了整整十一個小時,最後大夫告訴他,他們盡力了,但搶救還是失敗了。他可能是怕再經曆這樣一次結局……他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這樣的打擊……在他心裏,馬揚也許比自己那個大兒子還要重要得多……”焦來年說著,低微地哽咽起來。院長心裏一熱,眼眶濕潤了,深歎道:“唉,好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