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今天這一戰至關重要,關乎到一個國家存亡的事情,每個人自然都有了滿腔的熱血。魏國回光返照,眾士兵居然都能以一敵二甚至以一敵三,軍人的榮耀與脊梁,不是一場戰爭就能壓得彎的,就算是死,也要為保衛國家而死。
——即使他們是侵略者,失敗的侵略者。
回光返照,是將死之人才會有的表現。
魏國已經徹底輸了。
羅卿總覺心神不寧,一顆心惶惶不能安寧,羅卿像是著了魔似的,手不斷轉動著手上戴著的鐲子,企圖平定一下自己的心緒。
羅卿前兩日就趕來了涉門關這邊,藏身於離涉門關不遠的小山丘上。
正巧看見了江賦滿身髒汙,浴血而立,挺直的脊背猶如一座高山一般,仿佛一座遙遠而又古老的雕像,千百萬年都不曾變過。
羅卿覺得自己的心狠狠揪了起來,有點想哭。
明明不想再看見他,明明知道他對自己說的所有的話都是謊話,明明想要忘記所有的溫存,但是,那些記憶就像是在腦海裏紮了根。
羅卿現在甚至都能回憶起那天晚上江賦貼在了她的耳邊,耐心地引著她的注意力,手中幹淨利落溫情又狠毒地為她紮了一個這輩子都讓她難以忘懷的耳洞。
紅燭火光蕩漾的弧度她至今都還記得,可如今,僅僅也是個念想而已。
羅卿深呼吸了一口氣,將身影淹沒在了廢石荒野之中。
魏國僅剩的百名弓箭手已經將箭搭在了弓上,鋒利的箭頭反射著犀利的光,無一例外,全都瞄準了戰場中央的那個站得筆直的身影。
羅卿此時並不知江賦的處境堪憂,僅僅是以一名看客的身份冷淡地看著一切即將走向終結。
恍惚間,羅卿看到江賦忽然轉過了身,看向了自己這邊。
心猛地一跳,漏了好幾拍。
他該不會是看到自己了?
很快,羅卿就立刻否決了自己的想法。這座小山丘離那個戰場數裏遠,羅卿也僅能看見模模糊糊的身影,隻能憑借感覺分辨出江賦的身影,就算江賦目力極遠,也不能從廢石堆裏發現她的身影,更何況她還故意藏了起來。
這麼安慰著自己的羅卿立刻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稍稍鬆了一口氣。
忽然,天邊密密麻麻地下起了箭雨,烏黑的箭身鋪天蓋地而來,宛如一座巨大的牢籠,似乎要將絕望與陰鬱猛烈地帶給囚籠之下的人。
囚籠之下的人,是江賦。
羅卿似乎覺得自己連呼吸的能力都失去了,心髒也忘了跳動,此時與一個木偶無異。空間,時間仿佛都幻化成了一條筆直延伸向前的直線,而她站在了一個點上,再也動彈不得。所有的動作仿佛都被放慢了無數倍,周遭的一切都是一種極炫目的白。
江賦是後背對著那鋪天蓋地的箭雨的,劃破空氣引起陣陣嗡鳴的羽箭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則直接刺入江賦的身體。
羅卿瞬間就從石塊遮掩之中站了起來,因動作太過突然,幅度又十分大,顆顆細小的碎石子都從羅卿的腳下滾落。
江賦的身體依然僵直,目光空曠而又遙遠,因失血過多又凍得青紫的嘴唇翕動,上下唇相撞,發出了兩個比較複雜的音節。
然後,高山崩塌,天地失色。
暗紅的血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地麵蜿蜒而淌。
這次,羅卿真的紅了眼,即使在麵對著江賦那雙寫滿絕望的眼睛時,羅卿都沒覺得像今天這麼難過過。
亂箭穿心,以身殉國,生前不論多麼威風,都隻能化為一抔黃土。
最重要的是,若真正的陰陽相隔,她再想見他,隻能守著一座冷碑,剩下的,也隻有那名為回憶的東西了。
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個念頭剛一從羅卿的大腦裏冒出來,羅卿突然就萌生了一種名為恐懼的情感。
不要,她不要這樣,不要再也見不到他!
見晉國大將已經身中亂箭氣息奄奄,魏國僅剩的幾名殘兵企圖衝進敵陣再廝殺上一陣,卻接到了魏王的命令——撤軍。
這是魏王最近幾日下的一個最明智的決定了。
來時浩蕩風光,走時卻帶著區區千名將士狼狽而逃。
羅卿還愣在原地動彈不了。
江賦被副將背了起來,送上馬車,一群人蜂擁而上,其中,有穿著一身幹練騎馬裝的蘇淺川。
蘇淺川吸了一口涼氣,忙不迭地掏出手絹就給他擦拭起麵龐來。
羅卿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腦中回放著江賦倒下時嘴中的音節。
“羅……卿……”
這次,羅卿捂住臉,肩膀抖動著,失聲痛哭。開始還能壓抑住自己哭泣的聲音,後來,到了極傷心處,轉變為嚎啕大哭。一抽一抽,從未如此狼狽過。
“就算你有了心上人,我也要把你強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