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爸爸坐進正屋的太師椅,隔著香案是童書琴,老爸要講的故事跟祝杉關係最大,他堵在堂屋門口像個樁子,生怕有人中途逃跑。他掃了一眼屋裏人,這些領頭的神態各異,薑穎拎個板凳緊挨祝爸爸的椅子腿坐著,母夜叉坐在童書琴下手,一進屋就對著小鏡子扡眉毛,好像煥發了第三春,張戈和古秋雯坐在母夜叉對麵,二人對母夜叉沒什麼興趣,兩人像小學生一般在茶幾上劃界。兩位白發長者知趣的擠在屋角鍋台邊,煙袋鍋一閃一閃的。
童書琴正對大門口的祝杉,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祝杉。
祝爸爸呷了一口茶,用夾雜濱海方言的京腔開了口:
“我老家離濱海市一百多公裏,四處都是泉眼所以叫做甘泉鎮,家家戶戶都種植水稻,絕對是北方江南。”
張戈抬起右手比劃著:“還是我老家桑海好,小橋流水人家真正江南水鄉。”沒等他搖頭晃腦紮起台子,古秋雯“噠噠噠”敲茶幾:“哎,拜托你搞清爽?濱海才是你老家!”張戈自己都忘了,他雖然出生在桑海鹽關鎮,他父親可是地地道道的濱海人。
祝杉捂著嘴笑著,心裏想:“張戈你就娶了古老師吧?古老師早就以管家婆自居了。”
祝爸爸繼續講到:“小孩子成天泡在河裏,反正我能四腳朝天躺水裏,一動不動不沉底,哎,祝杉小時候親眼見過的啊?”祝杉的確記不清了,他還是發力的點點頭。
“我在私塾裏學的最好,街坊四鄰逢年過節都找我寫對子。”祝杉這次主動點點頭,因為附屬醫院圍牆上的標語,基本都出老爸之手。
“平津戰役結束後,解放軍聲勢浩大的準備南下,管理好大城市需要有知識有覺悟的幹部啊,就像我這樣出身好有知識的可緊俏呢!”張戈沒有抬手,他耷拉著腦袋說:“對啊,你們打過長江來,我們家就丟了飯碗。”古秋雯這次沒有攔阻他,解放後她這個資產階級小姐不就是背井離鄉投奔張戈家來了嗎?
祝杉看著大家徹底安靜了也順勢坐在門檻上,他想起一個詞:“階級烙印。”
“我呢,每天跟著村長寫標語打算盤記流水帳,沒想到被南下的領導相中了。”薑穎仰著頭問了一句:“那是我父親嗎?”
祝爸爸按著薑穎的頭:“就是你父親!他身材不高但很結實,我進屋時他正坐在椅子裏看文件,旁邊有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穿著白大衣在清理藥箱,我第一次見部隊領導,緊張得都不知曉該跟誰打招呼了,還是那白大衣先開的口:你是誰啊?聲音倒是很親切,那發音怎麼聽怎麼別扭。後來你父親看見我了,就問我:你是小祝同誌吧?還給我講了一些革命的大道理,我三下五除二就聽懂了,部隊要南下,需要工農幹部,如果報名就能參軍,你父親講完就出門了,整個下午隻有白大衣在忙活,老先生說話不利落,字還寫不好,央求我幫他抄抄寫寫的,掌燈時分這老先生跟我說:等全國解放了,跟著我學醫吧。”
祝杉脫口而出:“可不是啊,您後來真做了醫生?”說完之後祝杉得意的問著屋裏人:“你們知道這位老先生是誰嗎?”看到大家都被自己吸引了,祝杉自問自答:“他就是濱海醫科大學總院大外科的奠基者,吳教授。”
祝爸爸笑了:“後來我真的參軍了,跟著吳教授在衛生隊裏做助手一直打過長江,在桑海戰役中吳教授被炮彈震傷,被輾轉送到後方濱海總院,最後被留下做了大外科主任。”
母夜叉的眉毛搞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打個哈欠,一見正襟危坐的童書琴就馬上回到座位裏:“祝教授,薑穎她老爸哪去了?”
祝爸爸馬上一臉嚴肅:“他早已在一九四一年就壯烈的犧牲在桃村,就是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這句話像炸響一枚地雷,祝杉一不留神翻到門外去了,他看見思南、曾師傅和越人正在院子裏忙活晚飯,童書琴第一個飛出屋來,看見祝杉好端端被思南攙扶起身就徑自回屋了,祝杉回屋後發現薑穎直接坐在冰冷的青磚地上,大家都在看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