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楔子

沈碧落第一次來臨祁的那一天正是草長鶯飛的三月,柳絮初芽,落霞染天。隨著火車長鳴著靠站,她的一顆心也跟著一顫。隨行護送的李副官一路禮數擁護,客氣周全,在她跨下火車的那一瞬,他早已恭恭敬敬的立於一旁,一眾的衛戎侍衛皆是肅穆而立於站台之上,遙遙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當她實實穩穩的踏在臨祁的土地,心神仍是遊離,仿在夢中,似夢似幻。兩個月前赫赫有名的北地十一省統帥程天霖遣李副官千裏迢迢遠赴南洋提親,震動了整個南洋城,更是震動了沈府上下。眾人皆是不知,從來身居閨宅,鮮少外出的沈家二小姐曾幾何時入了北地督軍的眼。這位年少英雄,子襲父業,曾在十七歲就拚著一個團贏得豐州,平定北地一方內亂,在百姓口口相傳中,他早已是神一般的存在。

沈碧落輕輕扶住胸口,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似在下一秒就要脫離身體而去。李副官在前麵引路,雖然已是陽春三月,但北地真真是冷啊,遠山連綿遍地蕭索,枯枝殘葉一片蒼茫。地麵薄薄的一層雪將化不化,她身上的那件水粉窄棉襖似乎已經無法抵禦寒冷,迎著北風一陣哆嗦,緊握著玉佛的右手已經凍得通紅。暗梅在一旁緊緊扶著她纖弱的身體,她瞪大眼睛看著程軍的戎裝警衛整整齊齊的排列月台兩旁,胸前掛著鋥亮的長槍,臉上身上都沾染了一層薄薄的冰晶,表情皆是肅穆,整個氣氛威嚴極了。想來南洋沈府已經最是氣派,她跟在沈家也是見慣了場麵,連沈部長出行也不及這樣的派頭,緊緊跟在小姐身旁也是緊張極了,興奮極了。

汽車在熱鬧的街麵一路向北,她已經記不清經過了幾條街道,繞過了幾道大彎,等到汽車停穩,她抬眼一望,“閑雲墨色”。疑惑的望向李副官,李副官了然一笑:“督軍因有軍務纏身,交代了先將小姐安頓在此,等到晚間再親自接小姐入大帥府。”

暗梅打來熱騰騰的洗腳水,又拆了兩粒藥丸給她,她泡了泡腳又吃了兩粒藥丸,感覺疲乏的身子緩了些,她猶似晃神,仿身在雲端,兩天前她還是沈府尊貴的沈二小姐,現在卻來到臨祁,即將成為名蓋全國程天霖的督軍夫人,這是在她過去十八年歲裏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想到離家時父親的擔憂和母親迷蒙的雙眼,一時心裏五味陳雜。

屋子裏皆是西式的陳設,偌大的落地長窗,掛著墨綠色的絲絨窗簾,上方漣漣一邊金色流蘇,窗簾下擺綴著毛絨小球。窗外的露台上擺了幾盆西洋貢菊,細細軟軟的花瓣向裏卷曲含羞待放。白牆屋頂垂著水晶吊燈,細細密密的燈管緊緊簇擁成百合花瓣的形狀,冰錐子一般的向下傾瀉,流射出滿屋子的清輝明亮。

李副官給她安排的是極大的套間,外間置著黑皮細軟沙發,沙發上是蘇繡牡丹綺的罩子,簪著金邊絲線,平穩工整,看起來極是富麗堂皇。再往裏走就是臥室,中央擺著西洋銅床,雪白的天鵝絨床單,摸上去極是柔軟,觸手生溫。

她仍是恍惚,手裏緊緊攥著的玉佛是父親在她和南喬七歲時送給她們的生辰禮物。半年前母親帶著她遠去靈隱寺燒香祈福,虔誠叩拜,佛渡今生。大師贈予她一個香囊,細細的金絲線勾勒出佛語菩心: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寺廟裏香火鼎盛,人來人往,大師猶自喃喃細語:萬發緣生,皆係緣分。高高燃起的香灰在空氣中飄來蕩去,大師身著明黃的袍子立於此間,遠遠望去,竟像是九天雲摘的謫仙人。

從寺廟出來就碰上程軍的隊伍踏馬而過,人群立時慌亂,她和母親被人群推搡隔離開來,暗梅在她身邊竭盡全力的護著她不被過往的馬車和人流撞傷,想來玉佛竟是那時丟掉的吧。

她在慌亂中瞧見那領軍的將帥,距離太遠看不清眉目,隻是那懾人的氣魄和筆挺的背脊,襯的身上藏青色的軍裝威嚴無比。

彼時老督軍剛剛過世,這位年輕的少帥慌忙從德國回來掌帥印承爵位,一統大局。老督軍過世的消息鬧得程軍人心惶惶,一方麵要抵禦外敵的趁虛而入,一方麵要平定程軍內部幾名老部師長對於程天霖年紀輕輕就奪去半壁江山的頗有微詞。程軍一時內憂外患危機四伏。不曾想這位年輕的少帥即位起就主動對周邊蠢蠢欲動的三省發難,周四海帶兵從南麵包抄,程天霖領著部隊一路向北,南超北圍,凶猛出擊,與南方的勖軍,西南的穆軍幾番交手,運籌帷幄有勇有謀,兩軍對峙也毫不遜色老督軍當年的大將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