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後。
柳馥青發現荷塘邊那棵早已枯死的芙蓉樹竟發出了嫩芽。
八年了,不知不覺,母親已經去世八年了。
回想自己寄住在舅舅家的這八年,柳馥青不禁輕歎一聲。
園子裏的花總是榮了又枯,枯了又榮。而這錦衣玉食,滿眼的繁華,柳馥青深知是用什麼換來的。以她的聰明,八年,她知道舅舅都幹了些什麼。但是,她恨不起來。
舅舅總是逢人便說,自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兒。誰要是質疑哪怕隻是現出懷疑的神情,他就殺掉誰。
所以,“舅舅”便理所當然地成為“父親”了嗎?柳馥青感到一陣徹骨的淒涼。
淒涼?為什麼不是徹骨的恨?他殺了父親、逼死了母親,為什麼我不恨他!為什麼!這不應該,不應該啊!難道不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嗎?
我要離開,必須離開!總有一天,我要永遠地離開他。柳馥青想。
柳馥青將指尖咬破,看著那血紅一點點滲出、飽滿,最後化成一滴血淚滑落於荷塘,散開。指尖的痛使柳馥青感到一絲興奮。
突然,有什麼東西閃過柳馥青的腦海。
是了,那雙眼睛,那雙在黑夜裏出現的朗星一般的眼睛。
一個月前那個初一,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
睡夢中,柳馥青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麵頰,猛然驚醒,她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在黑夜裏發光的眼睛……她揉揉眼睛,再睜開眼卻什麼也沒有。隻是,空氣中還有他的味道。
是他。她知道,他又來了。他總是選擇初一,黑暗的夜。
柳馥青已經記不清自己從何時開始知道他的存在,但她總感覺好像是他陪自己度過了在舅舅家的這八年。在這個偌大冷清的莊園裏,這個像鬼魅一樣的人是自己最懼怕見到又最想見到的人。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長什麼樣子,隻是熟悉他的味道——冷冽而血腥。
想到這裏,柳馥青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晚,他身上的味道……他……他又、又殺人了?他一定是又殺人了!
對他的出現,柳馥青總是愛恨交織。
為什麼總在初一?為什麼總在我睡著的時候?為什麼總讓我知道卻又不讓我看清楚?為什麼總是滿身血腥……為什麼!
有那麼多為什麼,柳馥青多想緊緊地抓住他問清楚這一切。可是他總那樣來去匆匆,好像真的不曾存在過。
但是,柳馥青確信這個人並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是真實存在的,他是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他會留下那些破破爛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會在自己的屋子裏留下那樣冷冽的味道……
他的存在,讓柳馥青有種奇怪的安全感,同時也讓她感到極度憤恨和痛苦,以致於每次想到他柳馥青都會迸發出一種想要撕裂這個黑夜幻影的強烈衝動。
這個人的每次出現不光會攪亂柳馥青的心,也會攪亂整座城。
柳馥青還記得上次他來過之後第二天的事情。
“聽說了嗎,哎,你們聽說了嗎!昨晚金震鏢局王玉乾一家被人——哧——”外出買金絲線的丫鬟書玉一回來就把手橫在自己脖子上比劃,臉上馱著兩片紅霞,“從沒聽說一下死那麼多人,王家上上下下三十一口人,一個都沒逃過!肯定又是鬼星幹的。”她補充道。
“王家不是世代習武的嗎,怎麼會被殺得一個都不剩?再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是鬼星幹的?”棋巧有些挑釁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