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下,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石碑。碑呈半臥著的月牙形,月牙尖稍絕頂之處正好彙聚成利銳的箭,欲射入天的心髒。碑上一株雪蘭靜默綻放,似看遍了生死的倥傯,命運的悲慨以及空鎖聲名,秋葉蕭瑟的寂寞。

碑之後是蔥蘢的蒼林,綠的懸崖,幽蘭的波浪訴說著風的歸宿。碑上的字模糊不清,剛一觸上碑麵,月卻躲入了雲層,隻剩下無盡的黑暗。

夜霂風從夢中驚醒,這是第幾次了,相同的夢,相似的結局,心莫名地疼著,輕聲下榻,方才倚著軟塌看兵書不知不覺睡著了,窗未關,窗外是無盡的夜,就著一輪並不完美的圓月,在黑夜中尋找光亮。

想吹一曲小調,卻無奈記起那隻簫已送人了,為何?他不願想,不肯承認,亦不自知。

想到白日裏那張絕色容顏上閃過的失望與落寞,她為何不懂,自母親打入冷宮後,在宮中的飲食都由落雨驗毒試食,他的心隨著變黑的銀針一點一點冰冷,十三歲搬入王府,除了飄絮做的東西,再沒吃過其他東西了,一直以來,寢食難安啊。

尚年幼得他並不知其中淵源,隻知道先生的眼中有著與父皇一般的慈愛,母親在看向先生時的眼神與母親的微笑一般融化出甜意。可是在那年的生辰夜,燦爛的煙花遮不進母親眼中的悲戚,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心如死灰的絕望。自那以後,母親不再見他,而他亦尋不到先生的身影。

奶娘說先生死了,先生說他要離開了,母後說先生一片幽蘭盛開的地方睡著了,那是人生中第一次直麵死亡。先生教他寫字,教他騎馬,也是先生帶他飛翔,他猶記得在某一個夜裏因著調皮貪玩未做功課的自己被母親責罰。

那夜,先生抱著他在夜幕中飛翔,登上皇宮裏最高的台頂。

“風兒,你看到了什麼?”先生如稠的墨絲在風中飛舞,掃過他的臉頰,有淡淡的蘭花清香,那是母親最喜歡的味道。

他望著遠處的星火摧殘,宮殿中零星的燭燈,輕輕的回答:“夜,黑夜。”

自那以後,小小年紀便喜愛穿上如墨般深沉的顏色,是那夜先生發絲的顏色,也是無盡的夜幕的顏色,亦是試菜的銀針的顏色。

幽深的眼中寒芒盡現,清絕冷冽,夜霂風合上窗柩,走回榻邊,五指覆住眼眸,指下的眸子微閉,藏起那無盡的深幽暗夜,隻有榻旁清幽的蘭花靜默開放。

落雨進來伺候夜霂風梳洗時輕喚著軟塌上的人,“殿下。”回頭看一眼整齊的床榻,看來又是一夜無眠啊。

軟塌上的人拿開手,露出清亮卻深邃的眼眸,眉間並無半點疲態。飄絮送來了新沏的蓮心茶、小米粥和一碟水晶糕。蓮心茶極苦,而殿下每日早起都要喝一口蓮心茶,似是這苦澀的茶能抹去他心裏的綿遠苦楚。

“殿下,側王妃求見。”內侍通傳。

“還請側王妃到主廳等候,殿下稍後就來。”淩淵閣的訪客皆需通傳,也都隻在主廳接見,除了王妃,還未有其他人進過淩淵閣呢,人前殿下雖對側妃極盡寵愛,可到底不一樣啊。飄絮這麼想著走了神,耳邊想起夜霂風一聲長笑。

“我們的飄絮一大清早想什麼呢?莫不是被圓月公子勾去了魂吧?”

飄絮早已習慣日日與她調笑的殿下,這樣的殿下平和近人,“天天對著殿下的天姿,圓月公子飄絮可看不上。”

“沒想到我們的飄絮心性如此之高,圓月公子這樣的美男子都不為所動,這樣可不好?怕是要嫁不出去了。”夜霂風淺笑著往主廳走去。

看著夜霂風轉簾而出的背影,就這樣侍奉殿下一生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