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凝滯了。
所有的所有都被吞噬在神秘無窮的暗黑裏。
垂垂徐徐間,時空皆似化了濃重不散的煙霧,繚繞中生出無數冰冷徹骨的氣圈,緊緊纏繞住了自己的四肢,上下左右,周環往複。
米兒見不到自己,但卻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存在,胸中似有狂風暴雨般的窒悶,在慢慢消噬自己的心骨,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從頭到腳蔓下來,心中已有歇斯底裏吼叫出去的欲望,卻無法穿透喉間,硬生生被堵在寸尺微隙處。
前所未有的絕望感。
下一秒自己就要活生生地被毀了嗎?
這種奇怪的力量,到底是什麼?
——
嬴政崇信陰陽五行,五德始終之說(水、火、木、金、土五種物質德性相生相克和終而複始的循環變化),又自認以水德服天下,而黑色主水,故尚黑,隻著玄衣纁裳,這日亦是如此。
許是因為心中不快,神色比往日更顯陰冷暗沉,長生殿內的所有人見大王如此,叩拜後個個屏氣吞聲,膽戰心驚。
楚夫人見自家大王疾步靠近床榻,亦不敢多說半句,之前喪氣的臉色也稍稍收了點,怕大王見了心情更煩懣。
一旁的宣太醫仍低頭跪著,此刻早已冷汗涔涔,脊椎骨陣陣發冷。宵宵亦是跪候在另一旁,主子不吭聲怎麼也不敢動一下。
嬴政見短短幾日,自己愛兒竟變得如此消頹虛弱,揪心萬分,數次輕聲喚兒卻未見任何回應。一雙小手拽在自己手心,卻欲感冰冷,似自己愛兒所剩無幾的生命力逐漸從自己手中溜走,這滋味,疚心疾首。
回宮路上,嬴政回想起十六年前,米兒出世那天夜晚,自己那個怪異非凡的夢。
夢中一仙人,騰雲駕霧,背對自己,一語破天機:此孩兒非凡。今日你既得此孩兒,若十歲前保她安康無事,冥冥之中會助你奪得天下。又六年,恐有一劫,劫過,孩兒長生,劫不過,孩兒歿。
自己正欲上前細問,夢醒,不見仙人。想起米兒左手掌心紋特異,又想起連日來自己日漸明晰的雄心,自解以為隻是一個心夢,心有所係,故欲想皆入夢來。
七年前,六國已統,自己曾憶起此夢,米兒正好九歲,確應了夢中十歲前助自己奪天下之說。自那時起,自己便有心搜羅長生之術秘方,奈何天下剛定,很多事自己都事必躬親,日理萬機,實在不得空。
而眼下,已是素秋,一年已過大半,米兒雖已十六歲,卻一直平安無事。數日前,自己猝然夜不能寐,心神不安,想是有事發生。本想近些日子抓緊時間外巡求得仙藥,這樣就算米兒真有什麼事,也有仙藥可保,誰料還是晚了一步。
嬴政就這樣一言不發,苦思苦想,欲從過往蛛絲馬跡裏找出可救愛兒之方。
再說眾人,見大王一沒開口怪罪,二沒宣眾太醫速來長生殿診治公主,隻顧獨自沉默不語望著長生公主,似在沉思著什麼,皆茫茫然不解,但個個都不敢貿然開口,繼續跪地不起。
趙高一直在旁默默察言觀色,揣度自家主子到底在想什麼,一張陰鬱的臉讓人看不出個究竟來,從剛才進殿到此刻,見不到一絲細微的變化,怕是心裏已千頭萬緒。大王的心向來詭譎多變,普天之下,沒有誰會比他趙高還了解始皇帝的心思。不經意間,突想起大王前些日子曾對自己提起仙夢的事,再看床上的長生公主此刻沉迷不佳的模樣,計上心來。
“大王,奴才倒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讓長生公主盡快醒來。”
趙高一出聲,眾人身子都程度不一地顫了一下,心裏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但又慶幸終於有人打破這恐怖至極的沉寂,翹首等待接下去的話,每個人的臉上都浮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神色,仿佛把喜怒哀樂皆雜糅到一起了。
“說。”嬴政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床上雙眼緊閉的愛兒,他瞧不出他的愛兒是否正受痛楚的煎熬,這張往日滿是活力笑容的臉,此刻沒有一絲絲表情。
“或許大王可以召方士徐福前來鹹陽,方士既有仙道,必有法子治好公主之疾。”
趙高說的這個法子嬴政並不是沒想過。隻是當年自己親赴百生仙山求不死之術不老之藥時,曾親口答應徐福,無論有何事,一生都不得召其入鹹陽城秦皇宮,君無戲言。
趙高瞧出始皇帝猶豫之色,繼而補充道。
“大王,前幾日方士徐福派人來報三座仙島大霧籠罩,此事等大王出了宮在巡遊路上才來告知,大有欺君之嫌。再者,一直以來,為了護長生公主安全,外邊百姓皆不知大王還有這麼一個八公主,大王若把長生公主的詳細情況派人告知徐福,徐福既是求仙之人,自不會見死不救。大王都開了聖口,他又豈會置若罔聞!”
趙高話中有話,宣太醫不傻,已聽出兩三分其中意思。隻是,這所謂的“話中話”,怕隻有大王自己領會。既是貼身太監,平日裏定是會有許多私密話講於對方聽,外人不得知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