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時,陸續有人回到球場。原來殷天羅早前招集球友,在莊外闊板橋上用染衣的紫汁畫下一條三尺長的線段,並在線段一端立起木棍,打賭——棍影移到紫線處,天上必有圓虹。漢子們或信或不信,天羅就此設了一個賭局,七說八說煽動,引他們買下重注,未時為限,走開者不得派彩。
賭徒們下了重注,真似秋田裏的麻雀,趕都趕不走,一個個紮在橋頭,念著賭咒,等這竿影移動,渾忘了柴進。小青衣來喚,左拉右拽,無可奈何。
殷天羅拿捏時間,從懷中取出一把蘆葦紮成的蝗蟲,向天一丟。飛蝗飛竄入雲,引動玄風,凝結冰晶。竿影移入紫線之時,雲天上冰晶已多,霍地亮起一個絢麗的彩虹圈,時間絲毫不差,莊客們哄然喝彩,得勝者紛紛領取利錢。凝視天羅的目光之中,盡是信服二字。
派彩畢,眾人方才想起打球,趕赴球場,立即有人察覺情況有異,沿著蹄印,發現那匹紫騮馬頭下尾上陷在深井裏,柴大官人更不見蹤影。莫非連人帶馬滾入井中?眾人大驚,急急找來幾條長繩,造成套索,綁定馬腳,合力將紫騮馬一點一點拖出井外。紫騮早已骨折而死。柴進兩手摳住井壁,浮在水麵,奄奄一息。
柴進怎得不死?原來他落水時,手裏仍然拖著那張長木凳,半空中奮力將長凳一橫,使之卡在半空井壁,定一定身,方才落水。紫騮撞下來,正好撞上橫掛半空的板凳。合是命大,那板凳是用堅硬柏木做成,又卡得住井壁,把那瘋馬隔在距離水麵三、四尺處。若非如此,柴進必死無疑。
當下眾人推出一個輕健的莊客,大繩束腰,放入井中將柴進抱起,一並扯上地麵。婢子送上老虎薑湯,柴進飲一口,總算緩過氣來,伸手拉著天羅衣角道:“適才浸在井水裏,想起你的卦文。井底真是我福地,若非奮身跳入井中,定必被瘋馬踏死踢死。”天羅苦笑,勸慰他休養數日,調理身體。
眾人將柴進抬回臥室,柴老夫人趕來,見柴進體冷麵黑,周身淤腫,驚哭不已,柴進苦勸母親安心。少頃,名醫又到,配下一劑定驚消腫的湯藥。老婦人收淚而去,所有人都散,留下柴進獨自靜養。
柴進將睡,忽見門外有一條疤麵狗走過,搖著小尾,冷冷覷了柴進一眼,無聲離去。柴進才遭變故,分外警覺,被那狗精看得一怵,心想:“外頭火雲烈日,這畜生不在清涼處倒伏,東西徜徉,甚麼道理?”又想:“近日家中多生妖異,這老狗長得齷齪,眼光卻黠慧,似通人性……教人心裏影影的,不是好畜生。”
話分兩頭,且說那老狗在周遭遛了一圈,看到莊客和丫頭們各自躲在陰涼處,或揮扇喘息,或閉目養神,遂又掉頭來到柴進臥室。隻見室門大開,柴進依然孤身在內,背身麵朝裏壁,熟睡不動。那狗精暗暗歡喜,蹲身壓一壓腳,將便要飛跳上床,齧斷對頭的咽喉……
才入屋,狗鼻子聞得氣味方位不對,停步略一分辨,嚇得它胯下一縮!原來柴進已經瞧出蹺蹊,側身藏在屏風背後,床上那一堆,不過是將衣服書本排布得人模人樣而已。青狗急一轉身,狂奔而去。
柴進透過屏風的縫隙觀望,若這畜生無禮,立即拔刀殺之。隻見那奸狗入房之後,望空嗅一嗅,調頭便走。柴進料它必是歹意,出門喚起全莊之人,搜尋這條疤麵青狗。尋半日,不知所在,隻得作罷。
柴進怏怏道:“犬馬皆是畜獸中的君子,何故相繼害我?真蹊蹺。”命人不得屠宰死馬,好生安葬。
殷天羅眼見夥伴失手,柴進頗有戒備,不敢造次,專心與柴進作琴書之友。柴進在養傷期間亦停了耍樂,二人同硯共席,有時各自攻讀,有時切磋才藝。老柴家代代藏書,都藏在諤士樓裏,天羅泛觀前賢著述,學問日新。而他不時撫琴弄笛、擊鼓擊築,亦令柴進歎賞不已。柴進原本就學過諸般樂器,一經高手提點,境界立開,漸漸亦學會體味高妙之道。殷天羅與柴進相處既久,器重其為人,雖有殺著,未忍便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