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是寬敞大殿,階上階下站著百餘個魔鬼,或執旗、或執戟、或執青紅簿書、或執鞭棒刑具。階梯頂有個頭戴平天冠,麵膛醬黑的紫衣人據案而坐,估計便是此間的王者,君臨萬千鬼神的嵩山帝君。帝君身後站著一個碧衣吏,形貌冷峭,反握腰間劍。案座之西,又有一比丘僧與帝君平坐,風儀甚美,乃是地藏菩薩,梵名“乞叉底鵮沙”。階下一鬼,正是適才排頭者,鞠躬陳情,似在分說罪狀,詞氣哀切。
柴進用心聽他說事,聽他連連呼冤,細數平生事,自雲孝義樂善,無端被天雷劈殺,死後必遭人說三道四,悲哉枉也……嵩山帝君一邊聽,一邊翻看卷宗,忽一拍案,罵道:“你是奸商,暗將魚腸之油混入豆油、茶油之中,謀取小利。廟宇祭神時,錯用你家油,致使腥氣滿堂,諸仙掩鼻而去,因此請旨降雷,震殺你個元凶,何冤之有?”
那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申辯道:“我家隻顧榨油,榨出來交給賣油郎轉賣,實不知賣到廟宇。再者,家兄與傭工陳扁也是同謀,理應分擔罪責。”嵩山君聽了,命小鬼急調其兄劉富劉及傭工陳扁卷宗參閱。
小鬼去後,嵩山君呷一口茶,繼續翻看此人卷宗,忽又問:“劉貴劉,你在佛前許願,要捐辦一家書塾,造福鄉裏,至今六年已過,為何不辦?”劉貴劉道:“費用三千,已交付裏正劉老龜,老龜拖延未辦。”嵩山君又命調出劉老龜卷宗,須臾,一隻四翅鬼從天窗飛入,手抱劉富劉、陳扁、劉老龜三份卷宗,交給當值的書記,書記迅速將卷宗翻到相關頁,呈上王座。
嵩山君仔細查閱,閱畢,朗聲判道:“經查對,籌建私塾之資已付,雖然拖延未建,與劉貴劉無關,當以功德論。偷兌魚油一事,始作俑者劉富劉,即日收魂;協從者陳扁,未滿十三歲,尚屬無知,不問;劉貴劉非不知情,貪其利錢而為之,也是主犯,雷轟死而,並無冤屈。今從輕發落,送到蜂巢城居住兩年,然後投胎作豬。”
判訖,帝君側身問:“寡人如此判,菩薩以為如何?”地藏菩薩道:“極當。”帝君手一揮,兩個銅頭小鬼一前一後將劉貴劉押走。
此後白頭公領一個少女入內,嵩山君翻閱卷宗,問:“螻蟻尚且貪生,你有何大冤苦,自殺求死?”少女道:“家境貧寒,不能振作,好困辱。表姐婚日,家人都去赴宴,獨獨留下我,隻因無完整衣服可穿。了無生趣,因此投井而死。”
帝君惻然,歎氣道:“此可悲憫,我判你複蘇,嫁一富農為妻,如何?”少女道:“嫁富農甚好,但我屍身困在棺木之中,縱蘇醒,如何得出?”帝君笑道:“你家哪肯買棺材?!不過是廬席卷起,席上放一層鬆柴,再鋪上薄土而已。你轉生後,用力推開鬆柴,即可得出……寡人如此判,菩薩以為如何?”地藏菩薩道:“極當。”
帝君道:“趁著屍身未壞,速速離去,夜叉羊溫良送行。”即有羊頭夜叉羊溫良領命,一口氣將女子吹得扁平如紙,卷成一軸帶走。
第三人入,跪地便道:“秀民李持梅,生平有一善,簿書漏記。秀民住在河南府馬臥泥村,村莊道路遭雨水衝刷,崩開一條大溝,小人出於公心,搭起小木橋,方便往來之人,至今七年又四個月,請大王核實。”
嵩山君翻看他卷宗,頷首道:“以你平日所為,此事可信,寡人為你加記一德。你有一份訟紙,乃是你家黃狗投胎前所留,此狗一生不逆你意,非在饑荒年,何忍殺之而食?”李持梅道:“狗已得病,眼不能開,我料它早晚必死,舍不得那一身好皮毛,因此下了狠心,給女兒做成一張狗皮褥子。今我食狗肉染疾而死,已遭報應。乞大王從寬論罪。”
嵩山君快速將卷宗翻看了一遍,側身對地藏王道:“菩薩,李某此生無甚大錯,唯是多次誹謗僧人,我罰他到你的開光大舍抄經一卷,然後擔任雜役,如何?”菩薩合十道:“甚當,甚當,持梅,站到我身後來,與我一同歸舍。”李持梅大喜,叩謝嵩山君,起身登階,站到菩薩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