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豈是從容唱《渭城》,個中當有不平鳴】第八章.豈是從容唱渭城,個中當有不平鳴3(1 / 1)

駱賢良送客畢,差小鬼將柴進領到奈河淤塞處挖河。奈河是冥界大河,水勢流向西南,腥穢多蟲。兩岸長堤全用骸骨築成,灰灰白白。所謂挖河疏浚,就是鬼力們將木船撐到河心,然後用長柄鐵勺挖取泥沙,倒入黃麻布袋運返堤岸。

柴進在岸上承接裝滿淤泥的麻袋,搬上大車,每日身上沾滿腥臭的泥汁,滋汙不堪。他聽從馬雅良之言,任得管工的小鬼鞭打惡罵,絕不回敬半句。這柴進雖然不是真皇族,亦是腳凹能容龜,富貴祖宗留的人物,如今淪為役夫,體會寒苦困頓的種種滋味,日夕萬般唏噓。

如是過了一月,某日,石勇提著一籃酒食來,一見麵,失聲笑道:“嗬嗬嗬,大官人,瞧你一身邋遢——好似剛被豬公從屎眼裏射出來。”柴進苦笑。石勇先向擔任差撥的赤發大鬼打個招呼,然後領著柴進走上附近駱山的山亭。

剪拂坐下,石勇從籃中取出一盤熱食,肉肥汁稠,笑嘻嘻道:“大官人,此是陰間一等一的好肉,卻不是骨頭上長起來的肉,而是深藏在泥沙裏的太歲肉,又叫土肉,所謂天上龍肉,地下土肉,龍肉沒得土肉甜,吃了土肉想三年!今日開開葷。”

柴進看時,肉形似蠶,肉色嬌黃,微帶椰酒香。柴進自從就勞役以來,每日隻吃一種用青泥烤成的泥餅,口舌幾乎麻木,既見肉食,兩眼迸出藍光。石勇用小刀子將土肉切碎,柴進連客氣都忘了,伸手便一掃而空,極覺爽甜。

石勇又為他斟起一碗黃酒,問:“近日如何?”柴進飲過酒,淒然歎道:“真是千辛萬苦,每日沾滿汙水,肌膚毀裂,動輒覺痛。本是世家子,忽然淪為絕域賤奴,人生酸苦,莫過於此,思親思故園,哀慟之極,有時忽忽如狂……”言語間,眼淚灑落。

石勇擊他一拳,笑道:“柴進,你是河北路鼎鼎有名的豪傑,石勇敬重的大丈夫,可不得在此丟了銳氣。天地間許多難事無非隻差熟人遞一句話,你且飲酒,俺下山與差撥商議一下,換一份幹淨勾當便是。”

石勇走下山亭,須臾返回道:“那赤發鬼答應調你做撐船的篙工,如何?”柴進心想:“撐船雖然也是力氣活,身上卻幹爽,勝過一身泥水。”歡喜答謝。

石勇領著柴進與赤發大鬼見禮,大鬼問:“你個白淨小鬼,識得撐船否?”柴進羞笑道:“並非水上人,往日不曾撐船。”石勇模仿著動作道:“不過是拿根竹篙子一點一撥,一點一撥的勾當,你個習武之人,手腳便捷,有甚麼難?便在此好好撐船,撐到服役期滿,俺自來接你。”與柴進揮手告別。

大鬼於是安排一個篙工教柴進如何擺弄竹篙。柴進記訖,領船解纜,載著三個挖泥的鬼力,輕歌劃水入河。到中遊,水深浪闊,船隨波濤上下,柴進甚感不安,便將竹篙往下一插,試圖把船定住。誰知這船到了亂流之上,一刻也停不住,自隨水勢飄去,柴進手拉杆,腳勾船,狼狽萬分。岸上的紅毛大鬼見狀,拔刀指畫,大聲喝斥。柴進越發心驚,急一搖篙,竟將竹篙折斷。

手裏剩下半截竹杆的柴進隻得和三個鬼力伏在船上聽天由命。船被水流挾持,飄裏許,觸礁而翻。

柴進帶著一肚子汙水被其他篙工打撈上來,船上的挖河器具都已丟失,船亦飄去。赤發鬼趕到,罵一句:“你個欠擠的痔瘡!”示意幾個鬼力把柴進暴打一頓,然後押送到清淤司總管駱賢良處論罪。

駱賢良怒道:“無故覆舟,失陷公家財物,罪當碾殺,殺三次。”柴進鬱鬱無語,駱賢良親自將他押上奈河東岸的刑場,鎖在一處石凹槽中,吩咐擂鼓。服役者紛紛放下勾當來看,好似烏鴉四集。

鼓聲停,石槽高處安上一枚鐵齒輪,徑高一丈八尺,飛轉下來,碾過柴進身,悶響一聲,骨肉糜爛。駱賢良定住齒輪,把屍骸用鐵鏟鏟進鬥車,倒入芝水池中,浸泡一整日。待骨肉在芝水的養護下回複原型之後,再將他鎖入石槽,重新受碾磨,如是者受刑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