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他低頭微笑了下,他的目光忽然對上我的目光,他的眼睛裏麵有種與善良寬容甚至是偉大一樣動人的東西,波光粼粼地閃耀著。即使什麼都不說,我也覺得感動。
我們手拉手,走到冬天的街道上。我是喜歡冬天的,比如剛出房間那種猝不及防的寒冷總是讓我想躲避,這種想躲又躲不掉的時刻,讓我相信了,我是怯弱的也是勇敢的。並且我們本身就是這漫長的嚴寒的一部分。
我的手機在兜裏震了震,我掏出它,是宜紗給我發的微信。
第一條“愁!”
第二條“想去廁所但是不想動彈。”
第三條“愁死了!”
我回她,你是不是快腐爛了,這麼懶。
小霍忽然說話了:“我們是在一起了對麼?”
“你有病?”我側頭看他。
“你才有病。”他凶巴巴地瞪我一眼,然後看著前方。他的眼神落到遠處的時候就渙散了,他的聲音也變成雪花那樣,輕盈地灑到空氣裏,他微笑:“我總覺得不像是真的。”
對麵行駛過來的車,越來越靠近我們,並在靠近我們時,行駛得越來越緩慢。然後車停了下來。他向我們走過來。“盧學長好!”我條件反射似的微笑。
“你也好!”
“嗬嗬,你們打招呼好儀式。”小霍在旁邊笑笑。
“盧學長這是我朋友霍迦南。”我介紹。
“她不好意思說,我其實是她男朋友!”小霍看我一眼,目光落到盧學長臉上的時候表情非常微妙。
“您還是她公司的上司吧。謝謝您平時的關照。”我驚訝,小霍怎麼知道這個。
“你的那件麻煩事,我已經幫你擺平了。”盧學長忽然把眼光落到我身上。
“江總這麼難說服,你怎麼做到的?”我驚訝。
“沒什麼,錢我幫你付給公司了。”他若無其事地說。小霍看看我,波瀾不驚地笑笑:“謝謝你了,您幫清園兒墊付的錢我明天就叫人打給你。”
“不用了,我沒想讓她還。”
“您真有錢,富二代還是暴發戶?”小霍的反應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拉了拉他:“我們走了,盧學長再見。”小霍忽然回頭對站在原地的盧學長說:“我沒有你的賬戶號,錢我明天打給江陵,她會轉交給你。”我驚訝地看著小霍,他十分蔑視地掃了我一眼。
我驚訝的是,他居然知道好多事情,可他究竟知道多少,我還是不知道。
原來,原來他跟江陵還是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是啊,他們不曾經還過小孩嗎,流掉了也算是有過的,對吧。
“沈清園兒,他為什麼幫你墊錢?”他鬆開我的手,冷風猝不及防地灌進手心裏。我忽然間不想說話了,我覺得說什麼都沒有用。他不信任我。
“你有事情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是這樣,我不想讓你擔心。”我幹澀地笑笑。到了門口,我停了下來:“你一直跟江陵有聯係,我什麼事情你都知道是不是?”
“我跟你說過,我會一輩子照顧你跟小西,我說我可以娶你的時候你不是扭頭就走了嗎?你不願意妥協不是我先低頭的嗎?我一直都在努力,你知道不知道。我相信你,你相信過我嗎?”我沒有說話,轉身跑開了。我不過是想逃避,我不過沒有你那麼有勇氣而已。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不了解我,你不是愛我嗎?
前麵有個公園,我的目的地就是那個公園,我想坐下來休息會,不找個地方坐下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我坐在路燈的下麵,夜晚好靜,就連重重疊疊的蟲鳴聲都被暗夜稀釋了。從什麼時候起我已經不再那麼害怕毫無歸屬的人生了呢?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從我懂事的時候,每天放學回到家裏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在漫長的夜晚裏聽見父母深夜打牌歸家的時候,他們都死了的時候,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我把小西丟到孤兒院的阿姨那裏的時候……
很多很多時候,後來實在太多了,我也不記得了,慢慢的,我隻知道我是個生活在海上的人,海浪帶著我漂流。有時候我也會欣賞海浪帶給我的歌聲。
有個人走過來,靜靜地坐在那把離我最近的墨綠色的長椅上。夜晚的寒風,從四麵八方吹來,隻有他的那個方向是沒有風的。
“你怎麼了?”他問。
“我沒事。”我冷淡地說。
“坐在這裏幹嗎?風多大。”
這時候他說什麼我都很生氣,因為是他的出現讓我跟小霍吵架的。
“剛才還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翻臉比變天還快。”他說。我吐了口氣:“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在江總那幫我,我會把錢給你的。”
“我都說了不用。”他皺了皺眉。
“不是有句話說,吃人家嘴短,那人家手軟嗎?況且我們非親非故。”
“沈清園兒,我好像,喜歡你。”
“我有喜歡的人。”我惱火地嚷,“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你這樣叫第三者插足。”我終於惱羞成怒了。
“怎麼說得這麼難聽呢。”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頭,我厭惡地躲開了。
“你為什麼在這?”我忽然想起。他抬頭:“我家就住這附近。我餓了,想找一家吃東西的地方,飯沒吃成,看到你蹲在這哭。”
我不理他,他大方地坐下來,自顧自地說:“以前有個很好的女生一直喜歡我,因為很多原因我們沒在一起。我總是錯過,我不想再錯過。”他側頭哀傷地對我笑笑。我一直以為,他是一個不會輕易對別人泄露自己情緒跟軟弱的人。
我看見小霍站在那個拐角處看著我們,因為生氣還是怎麼樣我自己說不清楚。我有很多的沒發法說的情緒都在看著他的一瞬間爆發了,我一直忍著沒哭,看見小霍轉身走掉的一瞬我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盧學長一點也不驚訝,很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脊背:“你打算在這坐一晚上嗎?”他說。
“不知道。”
“你跟那個人生氣了?”他笑笑。我點頭。
“你跟他在一起開心嗎?”
“很多時候都是開心的,有時候我們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情都不做,看著他我就很開心。”他一愣,看著我身後。我轉過頭,看見了小霍那張閃著冷光的臉。小霍居然沒有被我氣走。
他對著盧學長說:“麻煩你滾遠點。”然後他拉起我:“沈清園兒,你過來,跟我回家。”他的聲音很有力量,就像理所應當地在行使某項權力。
“沒事,清園兒,我走了,你跟他回去吧。外麵這麼冷,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衝我揮揮手,就走了。小霍粗魯地拉過我的手,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他捏了捏我的手,聲音沒有那種劍拔弩張的憤怒:“你手好涼,你冷不冷。”
“冷啊,快冷死了。”我像得到了某種權利,急匆匆地對他抱怨。
“活該!”
“你想讓我生氣,讓我嫉妒,你成功了。”他慘淡地對我一笑,“我媽明天早上看不到你算怎麼回事,她剛來我們就吵架,你覺得她還能認同我們嗎?”我忽然緊緊抓住他的手。我很喜歡他,非常喜歡他,吵架我也喜歡他,什麼都改變不了我喜歡他這件事。
“洗個熱水澡就去睡覺吧。”他脫下外套,頭也不回地說。我洗完澡發現他並沒有睡,他站在陽台上,手指間落了一點星光,頭頂漾出剛剛離散的一圈煙霧,我走過去,跟他一同注視,深暗悠遠夜空裏攝人心魂的月亮。
“你怎麼不睡?”我問。
“我睡不著。”他眯眼又吸了口煙。
“我跟他就是普通的同事關係,真的沒有什麼。”我說。他不說話,依舊看著漆黑夜晚裏那點隱約的月亮。我看著他,他漠然地站著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地斜了我一眼,繼續看月亮。我偷偷瞄他一眼,也繼續佯裝看月亮。
“你是不是有點喜歡他?”他的聲音低低涼涼的,有股鄭重的味道。
“沒有。”
小霍:“你願意為了我拒絕誘惑嗎?”
我:“當然。”
小霍:“那你能做到嗎?”
我:“可以。”
又開始沉默,不過這種沉默一點都不讓我覺得尷尬。他就在我旁邊輕輕地呼吸著,還有我們呼吸的頻率,每十次呼吸就有一次頻率是相同的。我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問:“這就算和好了嗎?”
“嫌太快了是嗎?”他輕輕地笑,伸手來捏我的臉。
我想了下,一本正經地說:“有點。”
他低頭微笑了下,他的目光忽然對上我的目光,他的眼睛裏麵有種與善良寬容甚至是偉大一樣動人的東西,波光粼粼地閃耀著。即使什麼都不說,我也覺得感動。
他說:“隻要你願意跟我解釋,即使你是騙我的,此時此刻,我也願意當真。”
“你說什麼呢,我當然不會騙你,你跟小西一樣,是老天爺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我原本是個害羞的人,那些太過於煽情的話都讓我難以啟齒。比如我愛你或者我真是想你,比如,你是老天爺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