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玉姝帶兒子走北京前,跟夏小惠交待,如果夏小惠想回家可以走,花店的事不用她操心,她在北京頂多就呆三天。三天夠什麼?來回路上坐火車得三天,這麼一折騰一周就過去了。花跟人一樣,天天得吃飯、喝水,要是她們兩人都走了,這些花兒還不全部枯萎?愛是從付出過程中產生的。這一年來,伺候花兒,夏小惠像愛著親人一樣愛上了它們。花的氣息與顏色能給人多少遐想與安慰呀!不管在哪兒受了委屈,隻要一看見鮮嫩的花草,聞著撲鼻的清香,那火氣就慢慢消散了。回家的事還是等陸玉姝從北京回來再說。
元旦那天,夏小惠早早起床,給花兒澆水、修枝。正做著,來了兩單生意。一個服裝專賣店開業,租賃幾盆鮮花;一個女人帶著八歲的女兒,說是要給朋友的結婚紀念日送一束花。這難不倒夏小惠,她很快就做了一個。那個小女孩每看到她剪下一枝花,就會歎息一聲,說:“花兒好可憐!花兒會疼的……”女孩的模樣楚楚動人。夏小惠感覺孩子的心底像清泉一樣純潔、柔軟。在她的記憶裏,自己似乎從未像這個小女孩一樣單純過。她很小的時候,就得忍受父親的冷眼,因為她是女孩,妹妹也是女孩。有了弟弟,家庭的氣氛好了些,父親卻死在了礦井裏。從此以後,母親臉上陰雲密布。在洗腳房裏幹活那兩年,也是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客人嘲笑、老板嗬斥、同伴欺負……這一切使她意識到人必須像狼一樣有一口鋒利的牙齒。否則,就會被他人吃掉。
在這座城市裏,夏小惠感覺最親的人一個是工友範引弟,一個是老板陸玉姝。陸玉姝雖然心底不壞,可總是一幅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夏小惠常常主動跟她套近乎,卻沒法走進她心裏去。有了心事,她還是願意找範引弟傾訴。可是,自從她與範引弟被那個自稱找陸玉姝的男人強暴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範引弟。這些天,隔三岔五,她就會做相似的噩夢……
如果不是被陸玉姝發現,她不知道她該如何結束這種慌亂而難以啟齒的生活。不知道範引弟這些天是怎麼過來的?她是不是與她一樣,也在做著相似的惡夢?
忙完兩單生意,送走顧客,已到十點多鍾。夏小惠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撥打範引弟的電話。移動公司提示:您打的電話已經停機。範引弟是不是出事兒了?夏小惠不敢往深裏想,立即穿好衣服,鎖上門,去洗腳房找她。
因為是假日,洗腳房生意非常紅火,大白天前來洗腳的顧客也不少。一樓大廳裏並排躺著五個人泡腳,兩男三女,從臉上的皺紋可以看出,年齡都在五十以上。泡腳掙的是小錢,範引弟這樣的熟練工是不會被派出來給人泡腳的。伺候泡腳客人的五個女孩全都染著彩發,兩頭黃發,一頭紅發,一頭栗子色,一頭飄彩。聽見腳步聲,其中兩個女孩回頭看了夏小惠一眼。這都是她以前沒見過的生麵孔。服務台上沒人。夏小惠腳步沒有停留,徑直向二樓走去。二樓都是單間,每間裏麵都配有一張小床、一對藤椅、一個小圓桌。顧客除了泡腳,還可以享受其它服務。夏小惠剛來那陣,像個瘦猴,性格又直,不會花言巧語,更不會討好客人,幹的都是大廳的粗活兒。範引弟跟她不同,不僅嘴兒甜,還能按摩,常常被安排在單間。
夏小惠上到二樓,才發現這裏跟迷宮一樣,用五合板隔出的單間呈S形排列著。通常情況下,黃昏以後,二樓的生意就開始火起來。這時候,大多包間的燈都黑著,那些上晚班的洗腳妹還在蒙頭大睡。樓梯口負責登記的女子是個生麵孔,塗著貓兒眼,白衣白麵襯著黑發和黑眼珠,顯得格外醒目。夏小惠問她,範引弟在嗎?
“範引弟已經辭職了。”對方冷冷地說。
“什麼時候?你知道她去了哪兒?”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夏小惠心頭。
“大概一個月了吧。”
“你有沒有她的新手機號?她以前的號碼停機了。”
為了防止員工辭職,洗浴會所給員工的工資總是晚兩個月發,範引弟辭職才一個月,老板肯定不會給她發全工資。夏小惠想。
“你問袁麗麗吧,她倆關係好。”那女孩說著,就轉頭喊道:“袁麗麗,有人找你。”袁麗麗夏小惠認識,她在洗浴會所的時候,袁麗麗也在。她是來自四川大巴山的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孩。她們的交情沒有她跟範引弟深。
聽見喊聲,袁麗麗揉著惺忪的睡意從後麵走出來,邊走邊問:“誰啊——”藍色的熒光打到她臉上,顯得蒼白而憔悴,看來昨天晚上她工作很累。
“大過年了,怎麼還在睡覺?”夏小惠拍了袁麗麗一把。
“小惠,是你?真的是你?”袁麗麗一見是夏小惠,表現出十二分的驚喜,“聽範引弟說,你幹的那工作可好了,整天跟鮮花打交道,哪像我們,天天抱個臭腳搓……”
“好是好,可掙不下錢。”夏小惠說,“你知道範引弟上哪兒去了?打電話說是停機了。”
袁麗麗回頭看了一眼巴台上的女孩,小聲說:“我這陣閑著,咱們出去說吧。”說完了,她回頭衝巴台服務員大聲說:“我們朋友來了,我出去一下,有事兒呼我。”
兩人手牽手走出洗浴會所的大門。此時街道上車水馬龍,商家紛紛打出了節慶讓利大促銷的招牌,“虧本讓利,全部甩賣。”“10元起價,一折捧回。”“真牛皮鞋,一雙25,一雙隻賣25元的真牛皮鞋任你挑任你撿……”遊人像潮水一樣從一個巷子湧向另一個巷子。這裏比木塔巷繁華多了。夏小惠與袁麗麗擠進人群,邊走邊說。袁麗麗說她還沒吃飯,她提議去吃方家大排擋,那是一家開在路邊的飯館,一到晚上,沿路擺出的十幾張桌上全都坐滿了從各個工廠和店鋪湧出來的打工者。元旦那天,雖然還不到傍晚,但桌子前差不多都坐滿了人。袁麗麗是這裏的常客,她拉著夏小惠的手走到邊上一張桌前,要了四個菜,兩份米飯。她說,大過年的,要把自己犒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