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三百歲之時,還是碧落山的大王。百畜朝我,自願供奉。那日白光西來,來了一百年蛇妖。我與它大戰三日,奈何我修行淺短,竟敗在它手。我本欲離開碧落另尋一處修行,待到它日道法精進再來與之一較高下。怎料那白蛇竟不放我前去,道:“此處原是你的,我本無意爭奪,我暫住於此,如若不棄,願同居於此。”誰知這一住就又是幾百年。那白蛇修習佛法,日日精深。見我不得其法,也日日教習。我倆情深日篤,以姊弟兄妹相稱。約定他日修行有成,必化身為一對男女,相扶相攜,永不離棄。這日,白蛇告與我說:“山澗來了一個和尚,你須仔細,勿要戲耍於他,傷了性命,休要怪我。“和尚,什麼是和尚?”白蛇多遊曆,見多識廣,教我許多。白蛇不看我,靜靜答道:“和尚乃是人間的修佛之人。無欲無情無趣。佛法高深,勘破天機者,即可白日飛升,去往西天極樂。”“西天?是什麼世界?”“西天?我也不知那是何去處。世人都說西天好,有大智慧、大景象。”可我還是好奇,偷偷去往山澗看那個和尚。那時隻覺得一往如常的風景,少了他的風景,人間隻能算凡間。那時我還不知道,愛情就是世上最好的景象。白色淪亡在他的衣襟上,光芒化身為他的印堂,雲錦織成他的肌裏。舜顏如舜華。即使他閉著眼睛,靈光也在他微闔的眼眸裏熠熠閃閃。整整一天,我都伏在溪水裏等著他站起來等著他微笑。到了第二天,他還是盤坐在山崖的大石上,雙眼緊閉,紋絲不動。白蛇尋到了我,不由分說,就帶我回到了洞中。大怒喝道:“為何還要去擾那和尚。”“不知為何,見此和尚,不忍離去。”白蛇神色微變:“想是佛子吉祥,爾意欲噬之。和尚禪童臨凡,天賦異稟,假以時日必將飛升,你若敢犯天顏,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白蛇素不噬人,曾朝佛,幸遇觀自在菩薩,得以指點迷津。“莫怒,莫怒,青未曾有此惡念,隻願天長日久,做玉交枝,伴其左右。”白蛇臉色稍霽,思慮半晌道:“你對我可曾有此想?”。我愣忡半晌,後道:“這是自然。”白蛇笑道:“怕是不然,他日修行有成,我倆未必可做夫妻,怕是也隻能做得姐妹了。”我不解,問白蛇,白蛇笑而不答。此後,我仍偷偷去往山澗看那和尚,白蛇隻道小心,再不過問什麼。和尚打禪三月,一日忽然站起。我一時不備,竟忘記閃避。他看著我笑了,我隻覺日光清透,清秋洗練難敵之美意,清風明月略遜其華彩。銀齒微露,歡愉冉冉。“善哉善哉,萬物有靈,爾亦在此修行?”。這和尚果然厲害,我尚未化托人形,才可口吐人言,就被這和尚一眼識破。和尚說完,就騰空而去。白蛇說她聽了還有些後怕,若是和尚有意殺我,我恐怕早就灰飛煙滅了。現在想來,如若當時就死在他手裏,也就沒有這後來的許多事了。平平靜靜又過了幾百年,白蛇說她要閉關十年。再有十年,白蛇就已一千歲整。這十年要躲避天劫的同時,更要洗脫這一身蛇骨,化為人形。這十年間需要我為白蛇守關。等白蛇出關,便也可助我化托人形。白蛇在碧落選了一處藏氣納精的所在,用一塊大石封住了洞口。每日我除了守在洞口,就是到處收集露水、雨水。白蛇說無根之水最為潔淨,拿來洗身化形是最好不過的。天界之日,白日裏生生下了五道旱天雷,道道打在白蛇的藏身處。我聚了碧落的十萬生靈在外幫襯,說來竟也怪,這麼大的陣仗,竟無半點死傷。日出日落,春秋更續,白蛇出關之時風雨大作,電閃雷鳴,百獸嚎啕,借此天時白蛇幻化為一個女子,眉若遠黛,目似春山,水剪雙眸,冰肌玉骨,柳腰扶風。麵如三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體欺瑞雪華光,手比柔胰凝脂,朱唇綴夭桃,皓齒排碎玉,意態自然,迥出倫輩。山精樹怪皆來朝賀,送來了一幅白色的鮫紗,輕如蟬翼,柔比月華。夜間是看,白光皎皎,十裏可見。白蛇琢之為衣,驚為天人。白蛇日日敦促我道法,又過了十年,白蛇依言助我得化為人形。也同是一女體。得化人身之初我常河畔自照,我的模樣不似白蛇般清麗脫俗,眼角尚有三分媚色。姐姐很高興,采了紫竹林的仙荷,為我製了一套天水碧色的衣裙。我沒有問為什麼姐姐不讓我化為男子。每當我看見自己的樣貌,總覺得自己不是這樣子的,但又須是這般樣子的。姐姐說要去人間修功德,千年天劫尚是如此,如不多累功德,怕是早晚都要死在天雷之下。我一直疲於修習道法,隻是幾百年來得姐姐相助才精進的快些。無奈便央求她攜我同去。白蛇說人間萬分凶險,而她此番入世,卻是要報百年前的救命之恩。說起她那救命之恩,是百年前白蛇靈識未開時,偶遇樵人,樵人欲殺之做腹中餐,一過路牧童瞧見把她從樵夫手中救下,她才得以活命。說起她這恩德,我頗為不屑,時人雖貴為萬物靈長。卻空有一副皮囊,陰陽顛倒,黑白不分,蠅營狗苟,窮奢極欲。姐姐說一切都是機緣。善惡有頭終有報。衣袂輕揚,祥雲我們在一小鎮落了腳。我初入人世,興奮異常。白日裏熙熙攘攘,夜裏高樓瓦肆,燈火通明,絲竹之音靡靡不絕於耳。我們姐妹倆化為人形走在路上總登徒浪子,久而久之,不堪其擾。一開始我還能聽從姐姐的,心平氣和的應付。後來就忍不住欲下殺手。姐姐百般勸說,見我心火急旺,便同意再遇見紈絝子弟,交由我處置,不出人命即可。我聞此可心許多,不一會兒,又一個不知死活的撞了上來。“小娘子,從何處來啊?”一肥頭大耳衣著富麗的矮胖男人兩眼放光死死地盯住姐姐,恨不得一口吞進肚子裏。姐姐一臉冰霜想繞開,可是肥頭大耳堵住所有去路,拿扇子摩挲姐姐的香頸。“不如跟我回去,封你做我朱府的姨太,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我怒火中燒,此等凡夫俗子、草莽俗物真是寡鮮廉恥,不知天高地厚。碧帶橫出,我便要取他性命。姐姐卻一把攔下“青兒,不得如此。”我心知姐姐不想多生是非,以便隱藏蹤跡。但這世上怕能降服我們姐妹的怕是屈指可數。“好吧,姐姐,青兒饒恕此人性命,但此人如此輕狂,青兒定要給他教訓。”白蛇秀眉微蹙,最後還是允了:“切記要留下此人性命,待我尋到落腳之處,你可要來尋我。”說罷,白蛇隱逸而去。那不知死活的蠢物似是灌多了黃湯,搖搖擺擺還要上前輕薄,口中還喃喃自語:“怎麼少了個?難道我真喝多了?小娘子,夫君來也。”我捏了個訣,攝了一陣風拎著那人衣領騰上雲端,眼見雲下闃無人煙便隨手把他扔到一個黑黢黢的山頭上。那人打了個滾落了地,酒好像也醒了,腿開始哆嗦,話也說不囫圇:“鬼!........不!.......神仙爺爺!........不是!.........仙姑.......饒命啊!饒命!”這倒有了趣味,怎麼玩好呢?有了,我上半身突顯原形,紅芯一吐。那人就雙眼白翻,口吐白沫,屎尿齊流。不會嚇死了吧!這可不好。探了探他鼻息,還好,沒死。這當真就沒沒趣味了,一點都不經嚇,我還想多玩一會呢。不知姐姐現在安排的如何了,我隨手招來了此山的蟲毒猛獸,所幸尚有一蠍蟲能口吐人言。“獨山小眾聽得上仙召喚,不知有何事要吩咐?”這蠍蟲倒是還會阿諛奉承。“上仙不敢當。本姑娘本家碧落山,家姐白素貞,我本姓青單名一個清。今日來到此處純屬偶然,那個凡人衝撞了家姐,替我好好懲治,切記要留他性命。”蠍蟲聽到白蛇的名諱語氣愈發恭敬:“小奴仰慕上仙已久,今日得見上仙實乃三生有幸。上仙吩咐,我等必當竭盡全力。隻是........”“隻是什麼?”“此間名喚獨山,近日山裏來了一個受傷的和尚,法力高強,我等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怕是上仙也不是他的對手,上仙定要小心。”“和尚?”腦海中突起金色水霧宕宕裹挾著泥土的情緒,纏繞在心房裏。“吩咐你們的事,辦妥了就好。”我匿了身形,很快就在山坳裏找到了他,真的是他,盡管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依然有祥雲護體,金光罩身,那些個蛇蟲鼠蟻自然不敢近身。我把他翻過身來,他口唇龜裂,意識模糊。我用手帕取了山泉水,送進他的唇齒。他眼眸微綻:“有勞仙子........搭救。”說罷又沉沉睡去。仙子?自從我修行精進,有不少山妖樹怪這麼阿諛奉承。剛開始還覺得十分受用,自從遇見白蛇見識著人外有人,再聽這獻媚之詞,便覺得索然無味。可今日這詞從他口中說來,卻又十分不同。顧不上許多,我檢查了他的身體,發現他外傷不重,但卻陰邪入體,神誌不清。我照顧了他兩天兩夜。直至他已無大礙,白蛇氣息將近,我才脫身離去。“你去了何處。”我躲開姐姐的眼睛,隻見那落日熔金,風雲變幻。白蛇凝視我良久。落日餘暉投進她的脈脈流波,白日已盡。“青兒。歸家罷。”姐姐在城郊尋到一座無主的大宅,施法修葺後,又從碧落挑出幾個聰明伶俐善變化懂法術的小妖,皆化為女婢家丁,隨我們住在此處。姐姐整日謀劃著開善堂醫館,治病救人。我卻整日混跡歌樓瓦肆,虛度光陰。天寒日久,風雪飄搖。我日益倦怠,神思恍惚。姐姐張羅著在家食熱鍋。熱熱的一鍋鮮湯,配上鹿肉果蔬,果真是妙不可言。眾人齊聚一堂,酒酣臉熱之際,姐姐屏退左右。“妹妹可是冬困乏懶?自從來到此間,妹妹的修行就落下了。我前幾日遇見一個盲眼老道,口口聲聲除魔衛道,妹妹可要多加小心。”姐姐言笑晏晏,替我又斟了一杯水酒。我心生愧疚,自那日獨山之事,我便整日遊蕩,少有歸家。“姐姐的醫館謀劃的怎麼樣了?”我抿了一口燒酒,辛辣入腦,一下清明許多。“姐姐之幸,從山中帶來的琥珀玉石都賈了好價錢,開醫館善堂之事指日可待。”姐姐素手纖纖輕輕地撫上了我的臉頰“青兒,這些日子你瘦了。”我竟有些訕訕:“妹妹整日到處嬉戲,怎麼會瘦了。姐姐無需憂慮。”我知道在這麼問下去,姐姐肯定會問到獨山之事了。“姐姐的救命恩人可曾尋到了?”姐姐麵露難色,“經此幾百年,恩人必曆轉世輪回,人海茫茫,毫無頭緒。”“隻是青兒你........”“姐姐,我不妨事,待姐姐醫館開張,妹妹就替姐姐坐堂看鋪,姐姐盡心去找你的恩人便是。”姐姐眉目鬱鬱,也沒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