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巴休爾山(1 / 3)

(一)

時間回溯到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五年前,也就是帕爾斯曆叁一五年。這一年,特蘭、辛德拉、邱爾克叁國締結同盟,以合計五十萬的大軍攻破帕爾斯東方國境,開始入侵。特蘭過去曾幾度和帕爾斯交戰,互有勝負,是曆史上的宿敵。辛德拉則自從巴達夫夏公國滅亡之後便和帕爾斯直接相連,兩國之間在小紛爭一直不曾間斷。邱爾克則是覬覦位於“大陸公路”上的帕爾斯的交易權和征稅權。

盡管各有各的目的,然而,在攻擊帕爾斯這一點上卻是利害一致的。於是,特蘭從東北、邱爾克從東方、辛德拉則從東南方同時向帕爾斯戟。素有豪勇之稱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為此驚人陣仗而大驚失色,除了動員全部的軍隊之外,同時還命令國內各地的諸侯率領自己的軍隊集結到王都葉克巴達那。

在諸侯當中,麵對著北方的達爾邦內海的戴拉姆地方的領主特歐斯是國王的老朋友,他和國王約好將率五千騎兵和叁萬步兵趕來助陣,這讓國王龍心大悅。

然而,就在出兵之前,特歐斯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頭部撞到石階的一角而身亡了。接到這個通知時,國王嚇了一大跳,然而,他仍然盡快先讓特歐斯的兒子那爾撒斯繼承領主權。特歐斯雖然死了,但是,他的兵力對國王而言卻是一項貴重的資源。

不久之後,那爾撒斯率領著士兵出現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國王先是欣喜,繼而愕然,最後變成了憤怒。因為那爾撒斯率領的兵力隻有二千名騎兵和叁千名步兵而已,這簡直與原先的預計差了一大截。

“為什麼不多帶一些軍隊來?我和你的父親已經有所約定了。”

“對不起。”

當時隻有二十一歲的年輕領主淡淡地行了一個禮。國王勉勉強強地壓抑住自己的怒氣。

“對不起是理所當然的事,我要聽理由。”

“事情是這樣的,我把我們家的奴隸全都解放了。”

“什麼?”

“陛下您也知道,步兵原本是奴隸,所以步兵就沒有了。後來我告訴他們,如果願意跟來就付薪水,這才好不容易湊齊了五千人帶到陛下麵前。”

“那麼,騎兵的數目又為什麼減少了?”

“他們因為太過驚訝,所以就離開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那爾撒斯雖然說得客氣,然而卻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顯得毫不在乎的樣子。

原本安德拉寇拉斯王就是一個性急而剛愎自負的男人。失望和不滿漲滿了他勇壯的身軀,他把自己的情緒貫注在兩眼中,睨視著那爾撒斯。然而,眼前的年輕人卻漠然地承接了國王那連身經百戰的勇者們都不禁要為之動容的眼光。不但如此,他還大言不慚地說出他自認為正確的想法。

“陛下認為如何?如果陛下願意,就按照我的策略讓叁個敵國撤退。”

“聽起來真是太誇張了。你總不會要我撥十萬大軍給你吧?”

“不需要一兵一卒。隻要給我一點點時間。”

“時間?”

“是的。隻要給我五天的時間,我就可以把他們都趕出國境之外。但是,最終還是要用到陛下的武力。”

安德拉寇拉斯答應了年輕人的要求。與其說是相信他,不如說是國王想看看他失敗時拿什麼臉出現在大家麵前。

年輕人帶著十個左右的部下消失在王都外。大多數的人都猜測他大概逃了。安德拉寇拉斯也這樣認為,他更堅定了信念要把戴拉姆並吞過來,成為王室的領地。然而,叁天之後,那爾撒斯突然出現了,他向國王提出了要求,他要求國王把叁國同盟軍中的辛德拉的俘虜交由他來處置。安德拉寇拉斯也答應了他這項要求。因為大將軍巴夫利斯說“一不做二不休”。

那爾撒斯接收了二千名的辛德拉國的俘虜之後,便把他們全都放了。經過苦戰好不容易才抓回俘虜的武將們群情激憤,逼問那爾撒斯為什麼要那麼做?連達龍也無法理解。

由於那爾撒斯表現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一個氣壞了的千騎長遂拔劍要跟那爾撒斯決鬥。勝負立刻就見分曉了,原本被認為是一個文弱貴公子的那爾撒斯在不到五個回合時就把對方的劍給打落了。那爾撒斯對著那些氣焰被壓下來的武將叫道:

“有沒有人要加入?今天晚上,邱爾克軍就會攻擊辛德拉軍,而特蘭軍將要襲擊邱爾克軍。如果不趕快做好總攻擊的準備,就立不了功哦!”

隻有巴夫利斯和當時才剛剛升為千騎長的達龍相信他說的話。

他的預言果然說中了,當天晚上,叁個同盟國發生了激烈的內哄。帕爾斯軍趁機擊潰敵人,達龍一刀把邱爾克王的弟弟從馬上給砍了下來,立下了最大的武勳。

麵對著達龍的讚賞,那爾撒斯笑了笑回答說:

“哪裏,這隻是一件小事。有時候,一句流言勝過了十萬大軍。”

那爾撒斯在叁天當中派遣了他的士兵,連同他自己到處撒播流言。於是,叁個同盟軍都疑心生暗鬼,內部開始瓦解了。

總而言之,那爾撒斯的奇略成功了,叁個同盟國自亂陣腳而使得帕爾斯逃過這一動,這是個不折不扣的事實,所以,安德拉寇拉斯也不得獎賞他。重新承認他的領地繼承權,賞他金幣一萬枚,另外還任命他做宮廷的書記官。人們不免競相猜測,或許他將來會升到宰相的地位。

那爾撒斯不喜歡宮廷僵硬刻板的工作,他寧願在自己的領地內隨心所欲地過日子,隻是,國王卻不允許他這麼做。至少在這個時候,安德拉寇拉斯認為那爾撒斯的謀略和見識是一項貴重的寶物。那爾撒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隻好留在王都。

之後的兩年間,生活大致平穩,達龍以武官的身份,那爾撒斯則以文官的身份各自享有盛名。帕爾斯曆叁一七年,帕爾斯王派遣使者前往位於東方盡頭的絹之國進行修好工作,達龍被任命為一行人的護衛隊長。從那個時候開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冶世開始鬆懈,官吏和神官、貴族們不法的行為越來越囂張。

而就在這個時候,那爾撒斯對宮廷的生活已經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他查出了神官利用地位和特權從事各種非法的勾當。神官們不但加收稅款,即使犯了法也沒有被刑官定罪。神官更以違法的高利貸借錢給農民,如果還不了錢,就沒收其土地。獨占了地下用水路及蓄水池,向人們斂收水費。如果有人反抗,就派遣其私人兵團燒殺擄掠,奪取財產中飽私囊。他們還在販賣出去的鹽中摻了砂子好侵吞差額。如果農民自己挖井就在井中下毒。在調查過這些壞事並收集了證據之後,那爾撒斯要求國王嚴懲神官們。

憤怒的神官們感到害怕,遂想利用那爾撒斯自宮廷返回私宅的半路上加以狙殺,然而,並沒有成功。八個意圖行刺的刺客中有四個人被那爾撒斯殺了,兩個人受了傷,剩下的兩個人逃了。神官們便改變了策略,向國王提出控訴說那爾撒斯違法害人。或許是那爾撒斯認為時機來臨了,便逃離宮廷回到自己的領地。

從絹之國回來的達龍,知道了朋友在自己不在國內的這段時間被趕出宮廷一事之後,深表震驚,也覺得遺憾。在他還沒有機會再見到那爾撒斯的時候,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就開始了。

(二)

一頭夜鷹的鳴叫聲響起,劃破了寧靜,微微擾亂了冷冷的氣流。

“從那時起,你就再也沒有見過那爾撒斯了?”

達龍點點頭回答了亞爾斯蘭的問題。

“不過,如果事情就隻是這樣的話,父王不應該就將他從宮廷中永久流放啊!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

當那爾撒斯逃離宮廷的時候,還留了一封信給安德拉寇拉斯王。據達龍的伯父巴夫利斯的說法,那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不過,那爾撒斯在信中批評讓不法行為橫行的政治現況,並在信的最後提出禁止神官放貸、把地下用水路的管理工作委交給農民代表、不分身份高低要公正地執行法律等等的提案。

“國王啊!請您睜大眼睛看看國政的實際狀況吧!若陛下能不光著眼於那些表麵功夫,而能直視那些弊端的所在,那實在是國家之大幸啊!”

“哼!那爾撒斯這家夥竟然忘了我擢用他的大恩,還厚著臉皮做這種諫言!”

憤怒的安德拉寇拉斯撕掉信,下令追捕那爾撒斯,但為巴夫利斯勸阻,再加上那爾撒斯歸還了戴拉姆的領地,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國王的怒氣。但是,流放的處置卻依然沒有解除,而那爾撒斯自己反倒樂觀其成,遂隱居山莊,開始過著畫畫、讀書的悠閑歲月……

“那爾撒斯喜歡畫畫?”

亞爾斯蘭原本是隨口一問,但是,達龍的回答卻似乎不那麼簡單。

“哎,每個人都會有缺點的。”

看到王子困惑的眼光,達龍便附帶說明:

“說起來,這家夥的愛好真是不值得一提。那個人不論對天體的運行、異國的地理、曆史的變化等等可以說是無所不知,但是,就隻有那麼一點,他對自己繪畫的技術似乎並不怎麼了解。”

突然,“咻”的一聲劃破了夜空。一道銀白色的細光掠過他們眼前,插進針葉樹的樹幹。馬兒發出了緊張和不安的鼻息聲。他們兩人一邊安撫著馬和,一邊把眼光停留在那枝箭上。隻見箭深深地刺進了針葉樹的樹幹中,反射著月光。

“如果再往前一步,下一枝箭就射在你們臉上!”

一個聽起來和亞爾斯蘭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的聲音從漆黑的森林深處響了起來。

“從此地開始就是戴拉姆的舊領主那爾撒斯大人的居處。不準不速之客擅自闖入。趁還沒有受傷之前趕快離開!”

達龍大叫道:

“耶拉姆嗎?我是達龍!我來看你那叁年不見的主人。能不能讓我過去?”

數秒鍾的沉默之後,黑暗中傳來沙沙的響聲,一個人影從裏麵走了出來。

“達龍大人,好久不見了。不知道是您,很抱歉!”

背上背著箭筒,後上拿著短弓的少年對著達龍行了一個禮。他那未加修飾的頭發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你長高了。你的主人可平安?”

“是的,他很好。”

“那麼,那家夥還是每天畫著不成樣子的畫過日子嗎?”

少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畫的好壞我是不懂。我隻是遵照雙親的遺言照顧那爾撒斯大人罷了。因為是那爾撒斯大人讓我的父母從奴隸變成自由民的。”

少年帶著兩人走在山路上,或許是他夜間的視力極佳的緣故吧?他的腳程不但快,而且又穩重又踏實。

一棟用石塊和木材堆積而成的有叁角屋頂的山莊,建在森林和草地的分界處。溪流的流水聲從草地下傳上來,滿天的星星在夜空中閃爍。當他們叁個人一靠近,門就打開了,屋內的光落在地麵上。少年跑上前去對主人敬了禮,達龍也從黑馬上跳下來對著來人說話。

“那爾撒斯,是我,達龍。”

“不需要報名字了,你這個吵鬧的家夥。一法爾桑之外就聽到你的聲音了。”

山莊主人雖然不似達龍那麼魁梧,但是,身材也很高,比例勻稱。有一張感覺很好、充滿書卷氣的臉,雖然口出惡言,但是,兩眼卻溫暖地笑著。看來年齡應該比達龍小。他身上穿著藍色短上衣,配上同色的長褲,給人年輕而不修邊幅的印象。

“那爾撒斯,這位是……”

“安德拉寇拉斯王之子,亞爾斯蘭,我從達龍口中聽說過你。”

“喲喲,真是有損您的尊耳啊!”

那爾撒斯笑著行了一個禮,轉過頭去對著少年說道:

“耶拉姆,麻煩你去幫我們的客人準備點吃的。”

勤快的少年把兩人的馬牽到山莊後麵去之後,便到廚房裏忙了起來。很快送來了大餐盤。葡萄酒、燉鳥肉、塗著蜂蜜色的薄麵包、羊肉和洋蔥串燒、乳酪、、蘋果、無花果幹、杏仁幹等食物的香味頓時四溢,刺激著亞爾斯蘭和達龍的食欲。回想起來,以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消耗了那麼多體力,而且自從早餐之後就不曾再進過什麼食物了。

兩人坐在低矮的木桌前,專心地吃了起來。耶拉姆在一旁侍候著,那爾撒斯則一邊喝著葡萄酒,一邊歎服地看著兩人狼吞虎咽。

當客人把擺在桌上的食物都填到肚子裏麵之後,耶拉姆收拾了餐具,送上了飯後的綠茶,然後對著那爾撒斯行了一個禮,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多謝你的招待,現在感覺好多了。”

“不用客氣,亞爾斯蘭殿下,我曾從殿下的父王那兒獲贈了一萬枚金幣。今天的所有花費花不到一枚銀幣呢!”

那爾撒斯笑著看著老朋友達龍的臉。

“對了,事情我大致已經知道了,我想聽更詳細的情形。”

那爾撒斯一邊聽著達龍敘述亞特羅帕提尼的敗戰經過,一邊喝著綠茶。當他聽到卡蘭背叛的事情時,眉頭皺了一下,然而,他對魯西達尼亞軍的戰法卻似乎不感到驚訝。

“使用騎兵的優點就在於其具有機動力。要想克製騎兵,唯一的方法就是限製住他們的行動。四周圍起壕溝和柵欄,使用火攻,利用濃霧,甚至驅使背叛者。魯西達尼亞蠻族中也有相當智慧的人哪!”

“是啊,有聰明人。所以,為了亞爾斯蘭殿下,我想借用你的智慧。”

“達龍,雖然你是遠道而來,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想和俗世沾上關係上了。”

“可是,那總比你躲在深山裏畫那些拙劣的畫好啊!”

“我可以想像你這個達龍想說什麼。可是,我信不過你。殿下,這家夥是我國無人可比的勇者,而且常常會有一大堆道理,但是,他卻完全不懂藝術。”

達龍正想抗議,那爾撒斯卻舉起了一隻手製止了他。

“藝術是永恒的,興亡卻在瞬間。”

王子插口說道:

“如果那個一瞬間就是指現在的話,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那爾撒斯,怎麼樣?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唔,說想法嘛……。魯西達尼亞人信仰唯一絕對的神明依亞爾達波特。這個神明承認她所有的信徒都是平等的,但是,另一方麵,她卻又命令信徒把其他宗教的異教徒完全消滅。”

“我決不讓他們得逞。你認為該怎麼做才好呢?”

“亞爾斯蘭殿下,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不過,您的父王陛下應該廢除奴隸製才對。被國家虐待的人有什麼理由要為國家賣命作戰呢?”

那爾撒斯的聲音中充滿了熱忱。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忘記自己是一個遁世的隱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