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卡歇城(1 / 3)

(一)

陰暗的濕氣環罩著房子四周。

此屋位於地下極深處,雖非地牢,不過環境與地牢相差無幾。地麵上是帕爾斯國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所在,目前為入侵者魯西達尼亞國大軍所占領支配。雖說如此,在微燈如豆下,身著暗灰色外衣的老人,對於地麵上的動亂,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老人屈坐一旁,將上半身整個埋在舊椅子中,兩眼緊閉,若有所思。頃間,睜開雙眼,轉動眼球微弱地反射著燈光。

“來了嗎?……”

老人口唇微動,聲音沙啞低沉,像蛞蝓似地。

“古爾幹,來了嗎?”

陰暗,就如鼓滿風帆似地來回搖晃。接著,另一個聲音回應了過來。

“古爾幹參見尊師。”

“其他六人是不是一起來了?”

“遵您所囑,六人皆在此聽候差遣。”

黑暗中,隱約可見六名裹著深色長衣的男子輪廓。

“根迪參見尊師。”

“普藍德參見尊師。”

“亞爾常格參見尊師。”

“彼得參見尊師。”

“山裘參見尊師。”

“格治達哈姆參見尊師。”

老人眯著雙眼,檢視跪在麵前畢恭畢敬的六名男子的身影。雖在黑暗中,老人似乎可以看得清楚;但或許另有理由,老人並沒有下令要六人趨前。

“汝等合力而為,足可勝過萬軍。是否願意將此力量用於協助蛇王撒哈克之仆的為師呢?”

代表六人的根迪答道:

“吾等的力量,完全遵照尊師教誨,乃為實現吾主蛇王撒哈克再次君臨人世,豈有不協助尊師的道理?有何差遣懇請尊師指示。”

“也許得要你們付出生命。”

“為恢複蛇王撒哈克昔日光榮,吾等並不貪圖在世間的短暫生命。請尊師下令。”

“說得好!”

老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心滿意足似地說:

“凡一心恢複蛇王撒哈克光榮者,必得庇護。汝等為了蛇王,必須殲滅執迷不悟的異教徒或邪教徒。”

老人於黑暗中探尋,將眼光集中於一點。

“亞爾常格!”

“是,尊師。”

“低溫取拿手的是何種奇術?”

“是地行術,尊師。”

“喔,潛藏於地中行進嗎?……”

老人深思一會,但時間並不長。

“好,命你以奇術潛入魯西達尼亞陣營,刺殺一名大將。”

叁十萬魯西達尼亞軍現正緊探住老人所棲息刻意的地麵一切。不過,老人下令的口吻,就如在森林中撿取果實一般,好似並非什麼難事。接到命令的亞爾常格也神態自若。

“遵命。備好器物,弟子即刻行事。是否得把將軍的首級帶回?”

“不必了。你可知為何要你刺殺魯西達尼亞大將?”

“我想必須使強者變弱、弱者轉強,加深彼此間的混亂,讓流血增加。這可是尊師的意旨?”

“正是如此。流血衝突愈多,流血量愈多,則蛇王撒哈克再臨的日子必將提早實現。去做吧!其他人侍命行事。”

黑暗無聲地搖動著,男子們的氣息也悄然隱沒了。

隻留下古爾幹一人,他內心似有猶豫,遲疑片刻後說道:

“尊師,請恕我冒昧,弟子想詢問一件事。”

“我知道……”

老人像咳嗽過度岔了氣般,吟吟笑著。

“你是想問,要使流血增多,隻需讓魯西達尼亞軍更加殘暴就行了,為何非要如此做的原因,是嗎?”

“正是,址是任何事都瞞不過尊師。”

“理由有二。一來,由於受害者增加,將使得魯西達尼亞軍更為凶暴,企圖報仇之心亦更加像將長年的瘴氣吐出一般強烈;另外,目前在葉克巴達那的魯西達尼亞人,也未免過得太好了,如果不讓他們吃點苦頭,那就有欠公平了,不是嗎?”

“弟子惶恐,另有一事。應是要被魯西達尼亞的刀刃抵在胸口的帕爾斯王子,如今身居何處呢?”

“你是說太子亞爾斯蘭?那可憐蟲他現在可能在南方吧!”

“尊師要放過他嗎?”

對於這個問題,老人以笑作答。幹透的笑聲,在潮濕的空氣中漂浮著。

“不必管他,對付他還用不著我們的法術。想要亞爾斯蘭首級的大有人在。那幫人正瞪紅了眼,在四處找尋著那乳臭未幹的小子哪!”

“席爾梅斯王子,也是其中之一吧!”

古爾幹的話,再次引發怪異老人嗤嗤地笑。

“那小子,也算是悲劇性的角色。在我看來,他會將怨恨安德拉寇拉斯之氣,出在其子亞爾斯蘭身上。嗯!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他那尚未被火傷到的半邊臉,必會為之發青!”

說罷,老人揮一揮手,要古爾幹也退下。

(二)

尼姆爾斯山、東西綿延二百海哩(約一千公裏),橫貫帕爾斯王國國土中央偏南的地域。

這座山雖非高山,但由於地勢所趨,將帕爾斯的氣候及風土,一分為二。尼姆爾斯山之北,拜天之賜,雨量適中,冬季有雪,遍地針葉森及摹,穀物果實豐盛,無匱乏之虞。

另一方麵,越過分水嶺,尼姆爾斯山以南,天氣炎熱,大地及空氣幹燥,僅有極少的綠洲點綴其間,沙漠、岩場、草原遍布,沒有森林。

不過源自山南向海注入的奧克撒斯河,因彙集了溶雪及地下水,而水源充沛。使得人們可以利用此河水,開鑿水渠灌溉附近農田及牧草地。而在奧克撒斯河口,有一著名的海港基蘭,可沿作海路通往遠方的絹之國。

山中有雪豹棲息,山南常見獅子聚集,偶而還可發現象群出沒。山北則可見熊或狼的行蹤。

另外,山中鋪有幾條棧道,可供聯係帕爾斯廣大國土南北通商之用,在沒有商旅車隊的鈴聲時,則完全是一片死寂。

原本應是一片寂靜的山中棧道,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從中穿過。

帕爾斯曆叁二零年秋末某天。

身著帕爾斯裝的五名騎士,飛快奔過棧道,約在距離他們一百加斯(約一百公尺)處,正有魯西達尼亞裝束的數百騎兵隊,殺氣騰騰,在後麵追趕著。

正名騎者當中,二名少年、一名長發女子。另外二人中,有著紫紅色頭發的年輕騎士,對著另一人大聲嚷著:

“後麵有多少追兵?”

、大約五百吧?”

“似乎多了一些,若是四百以內,我一人就能應付得了。”

男子默不作聲,長發女子插嘴道:

“那爾撒斯,不必理會奇夫的夢囈。”

接著,女子奔馳到少年旁邊說著:

“殿下,達龍的軍隊很快就會趕到,請忍耐。”

穿戴耀眼眩目黃金甲胄的少年,猛力點頭示意。他正是帕爾斯王國太子亞爾斯蘭。另一名少年名為耶拉姆,是那爾撒斯的侍童。

亞特羅帕提尼會戰敗給魯西達尼亞軍隊之後,亞爾斯蘭王子就與安德拉寇拉斯叁世離散,而由包括黑衣騎士達龍在內的五名部下守護著。達龍目前正單槍匹馬前往尼姆爾斯山中的卡歇城,請求卡歇城主荷迪爾的求援。

在山中棧道奔馳大半天的亞爾斯蘭一夥人,被一支潛伏在附近專以掠奪偵察為目的的魯西達尼亞部隊發現。

回頭望著追兵的法蘭吉絲,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確認自己所在位置的前方正對夕陽,於是舉弓搭箭,在馬上扭身回首,向後發箭。

法蘭吉絲的箭,飛進了魯西達尼亞軍前鋒張開的大嘴。

“啊!”一聲異樣的慘叫,士兵的身子自馬鞍上摔了下來,隱沒在同伴騎兵揚起的沙塵中。

“好身手!”

為她讚賞的奇夫,自己也拿起以白楊木打造的弓箭,把箭搭在弦上,對立於前頭的魯西達尼亞士兵放射出去。

細條狀的銀色光芒,劃過虛空,落在魯西達尼亞士兵的胸部。士兵雖然穿著胸甲,箭卻穿過中央接縫,刺進士兵的肉體,士兵無聲地在馬鞍上後仰,隨著馬匹狂奔數十加斯(數十公尺)之後,才力盡落馬。

眼見如此絕妙的射箭術,魯西達尼亞軍禁不住麵有懼色,隻得勒住馬,放慢追趕速度,而後則從魯西達尼亞這方放箭,射向亞爾斯蘭一行人。

數十枝箭飛了過來,一枝也沒有命中。魯西達尼亞的弓材質較弱,射程較短,原本就無法和帕爾斯相比;加上逆風之故,更加減弱去勢。

在魯西達尼亞軍無效的反擊下,亞爾斯蘭等人與追兵的距離已經拉遠,相差一阿馬距(約二百五十公尺)之多,亞爾斯蘭與耶拉姆雖不能獨當一麵,但他們畢竟是騎馬民族帕爾斯人,能以魯西達尼亞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疾馳。

神氣甫定的魯西達尼亞軍,整頓好隊伍後,繼續追擊至懸崖邊。

突然,一陣令魯西達尼亞軍無法意會的帕爾斯風的角笛聲傳來,在周圍山嶺回蕩。崖上,夕陽餘暉籠罩下隱約可見黑衣騎士立於馬上的英姿。頃刻間,伴著山穀的強風,弓箭如大雨般射出。

在無法向左右閃躲的山路,魯西達尼亞軍人馬一陣悲鳴後,相繼倒下,而這些都隻在瞬眼的功夫。事出突然,魯西達尼亞軍眼見苗頭不對,於是打消追擊的念頭,調轉馬頭做鳥獸散。他們若知道所放過的是帕爾斯的王太子,想必事後會很後悔吧!

前來的是達龍自卡歇城引調而來的援軍。善於用兵布陣的達龍,將弓箭手配置在山道左右的崖上,采製敵機先的攻擊,一舉擊潰追擊到來的魯西達尼亞軍。

為再度相逢而歡喜的他們,在不久之後即看到卡歇城。城門前,站著一位身格壯碩、身著絹服的男子,他即是帕爾斯諸候之一卡歇城城主--荷迪爾。

貴族中,凡持有自己領土及私有軍隊者,皆稱為“諸侯”。在帕爾斯全境,此種諸侯僅有數百人。其他貴族,有的從王畿處支領高薪,位居宮廷文武要職,直接聽命於國王。其中當然不乏終日無所事事、遊手好閑者。

那爾撒斯已逝世的父親特歐斯,即是諸侯之一,領有戴拉姆之地。那爾撒斯雖是大貴族家少爺的身份,不過,他母親並非特歐斯的正妃,而僅是出身低微的庶民,列屬特歐斯第二、叁十名的愛妾罷了。她生下一名男嬰,即那爾撒斯後,即被特歐斯正妃驅逐出宮。但是因為有供給他們足夠的生活費,於是那爾撒斯母子遷往葉克巴達那住了下來。

那爾撒斯在民間長大,與尋常百姓的幼童們一起成長。十歲那年,由父親派來的特使帶回故土。因特歐斯除那爾撒斯外,雖另有十名子女,可是都是女孩。當初心狠手辣的正妃,因吃了羊肉料理中毒暴斃,特歐斯乃決定迎回唯一的兒子,立為繼承人……

巧的是,領有卡歇城及附近一帶領土的荷迪爾,據說亦無子嗣。

“再怎麼樣的大貴族,仍是無法隨心所欲的。”奇夫語中帶刺地說。

荷迪爾將亞爾斯蘭迎入城內。

“屬下知道亞特羅帕提尼會戰失利之事,非常關心國王陛下及王子殿下的安危。然而,以我個人微薄之力,無法與魯西達尼亞大軍挑起複仇戰,隻有內心愧疚痛楚。正著急自己的無能為力時,幸好今日達龍兄光臨本城,賜予我為殿下效忠的機會。”

眼見麵前這位心情激動、口中念念有詞的荷迪爾,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奇夫以懷疑的眼光,向站於一邊的女神官輕聲說道:

“法蘭吉絲,你認為這個人如何?”

“油腔滑調。舌頭都塗滿油似地,隻是看來不是上等的好油。”

貌美女神官的批評相當中肯。因為她本身並不像荷迪爾,她未有一兵一卒,就單槍匹馬奮不顧身參與亞爾斯蘭逃亡之戰。荷迪爾冠冕堂皇的說記號,僅是自我推諉罷了。而露出會心微笑的奇夫不斷點頭,深表讚同。

“的確是。油嘴滑舌的男人,反而把不實真相抖露出來。”

“就跟某個人一樣。”

遭法蘭吉絲指桑罵槐的奇夫,絲毫不動火氣說道:

“嗯,不過,好人也好,壞人也罷,葡萄酒的美味是不會變的。”

晚宴擺設極其豪華豐富。各種肉類美酒,不斷地送上桌來,可惜酒水對亞爾斯蘭而言毫無用武之地。他以果糖水、紅茶等潤喉,當然也品嚐了不少佳肴。

亞爾斯蘭執起銀匙,正打算將由巴旦杏、蜜糖加石榴製成的冰果露送往口中時,突然荷迪爾開口道:

“殿下,屬下有一女,年方十叁,在這個父親的眼光來看,長得是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如果能夠永遠伴隨在殿下身旁,將是她叁生修來的福氣……”

聽了此話,亞爾斯蘭差點兒把冰果露吐了出來,而坐在一旁他的部下們,有的以奇異的眼光,有的以關懷的眼神,注視著被噎住而說不出話來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