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群夜啼鳥,高高揚起如水晶笛子般的叫聲,一轟從月下飛過。
明月當空的山道中,六騎旅人,以與日間同樣的速度前進。正是亞爾斯蘭一行人。
“哈迪德!哈迪德!”
聲音很低,但卻尖銳,從女神官法蘭吉絲俏麗的唇邊溜了出來。
精靈們在夜氣中大聲鼓噪著。普通人眼睛無法看見,耳朵亦無法聽見她們的聲音,但對修練多年的法蘭吉絲而言,卻是輕而易舉的事。
因此,想讓她們安靜,可以念些咒文,但讓奇夫這種不信邪的人念,並不會有任何效果。得由法蘭吉絲念來,才有意義。
“精靈們心情不佳。她們也不回應水晶笛聲。想必是中心渴求噬血的人就在附近,此種險惡的靈波,使得精靈們焦躁不安。”
美麗的女神官向王子解釋。
距培沙華爾城尚有六十法爾桑(約叁百公裏)。自卡歇城討平荷迪爾以來連趕二天叁夜,才到此地。途中,亦遭遇過追擊,也曾與已故的荷迪爾部下交戰過。但這些對此豪氣壯闊的一行人而言,並不構成威脅。為了盡量避開敵人而大繞遠路,長途騎馬跋渺,兩位少年已顯得疲乏。但是,為了不讓大人操心,他們還是硬打起精神來。
聽了法蘭吉絲一番話之後,耶拉姆向那爾撒斯報告過,便逕自驅馬四處探詢偵察。
不多時,耶拉姆返回,證明精靈們喧囂不安確實有其緣由。後頭果真有人追趕過來。
“為數不少,而且……”
“而且?”
“銀假麵也在隊伍裏頭。”
達龍、那爾撒斯、奇夫叁人麵麵相覷,他們對這個名字總有不祥之感,此乃經驗得來。
“快趕路吧!”
達龍一說,一行人全讚同。但跑了不及一法爾桑(約五公裏)之遠,精靈們的聒噪聲,已讓法蘭吉絲受不了。她回過頭來探個究竟。隻見背後數百枝火把,湧近過來,夜深人靜,達達的馬蹄聲如遠雷般,自兩旁傳來,分外刺耳。
“停!”
那爾撒斯隨即下令。追兵故意點燃火把,把自己所在位置明顯暴露出來,其中必有緣由。那爾撒斯心想,必然是對方想把亞爾斯蘭等人趕進沒有火把的方位以例題網打盡。因此,山道前方必有埋伏。
那爾撒斯回已所在位置的地形,再前進叁阿馬距(約七百五十公尺),到了一條叁岔路。此時,所有前進的山道部傳來騎兵及刀劍的殺氣。那爾撒斯旋即下了決定。
“大家在培沙華爾會合吧!”
就這樣,六人分為叁組,朝東、南、北叁方向各自前進,並約定在培沙華爾相會。
達龍發現左邊與自己並肩驅馬前行的是法蘭吉絲時,心時有些許失望。當然,並不是他想回避她,而是達龍希望不要離開亞爾斯蘭身旁。也許法蘭吉絲有同他一樣的想法。
結果,達龍與法蘭吉絲遭遇到層層的包圍網。發生最大災難--當然是對包圍他們的士兵而言。
最先出來阻擋達龍的騎兵,在一記刀光之後,腦袋開花,從馬上摔落下來。接著另一騎兵,被劍砍下的刹那間永遠失去了右手腕。
達龍的快劍,如旋風般,於敵兵之間揮砍;而法蘭吉絲的刀劍,則化成細細的雷光閃電般,遊走於敵兵之中,在甲胄未掩蓋之處,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達龍的黑馬一躍而上時,隻見敵軍人仰馬翻,鮮血淋漓。
此時,恐懼超越了勇氣,敵兵前翻後仰,讓出一條通道給達龍。隨後雖有幾枝箭射來,都被一一斬落,唯一命中的一枝則未能穿透甲胄。戰況如此,士兵深知繼續交戰也徒勞無益,隻好丟棄無用的弓箭,策馬奔逃。
對於落荒而逃的敵手,達龍及法蘭吉絲未加理會,繼續往培沙華爾趕路。如果一路如此順遂,突圍並不是件難事。
就在此時,黑暗中一陣叱喝聲,止住了逃兵們的腳步。
“真不像話!逃跑之人,格殺勿論!回頭再戰!”
此時數十個黑影,伴著馬蹄聲,向二人四周包圍過來。
“達龍就是你嗎?”
如轟天雷般大聲喝問的,是一位身穿馬爾亞姆製的甲胄,絹之國引進來的刺繡鬥蓬在夜風中飄動的騎士,腳胯駿馬,擋在達龍眼前。年輕的臉龐散發出一股悍氣。
他正是卡蘭之子查迪。緊踢著馬腹的查迪,怒吼聲加上大刀霍霍聲。
“我是萬騎長卡蘭之子查迪。為報父仇以慰亡父在天之靈而來。識相的過來受我一劍!”
進擊態勢極其猛烈。連達龍這般的名劍手,也無法完全避開。此時馬對馬、鞍對鞍,已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滿是殺氣及報仇之火的兩眼,直瞪著達龍。查迪高舉孔武有力的手臂,如暴風似地飛舞斬擊對方。
交擊一劍後,兩人馬匹相錯。查迪跑離叁十加斯遠(約叁十公尺),正準備調轉馬頭,突然飛快地刺來一把細長的劍,正逼著查迪雙眼。
“啊!”
查迪側臉閃過一旁,劍鞘撞上甲胄,發出尖銳的金屬碰撞聲。
“女人!”查迪大吼。持劍而來的正是法蘭吉絲。
這次,查迪的大劍揮向法蘭吉絲。
躲過這猛烈的一擊,法蘭吉絲使勁敵揮空,但查迪的大劍卻重重地、鋒利地斬向法蘭吉絲坐騎的長頸。此時,美麗的女神官眼前出現自己的愛馬頸部被砍成兩半的淒慘情景。
馬發出最後的嘶鳴,已被切割一半的馬頸,因過重而垂下,之後倒進沙塵中。事實上,馬在未著地之前,頸骨已斷,早已死去。
烏溜溜的長發在風中飄著,像是翦自夜空的一部份。法蘭吉絲不等到愛馬倒地之前,就已離開馬鞍。踢去馬蹬帶,縱身一躍,姣好的身體在空中翻轉一圈,接著跳落在月光如洗泊白沙上,以無暇的落地姿勢著地。
查迪揮起沾滿馬血的大劍,逕自對著失去愛馬的女神官襲擊。每一招都針對法蘭吉絲的頭部斬殺。
如果被擊中,法蘭吉絲美麗的頭顱,必定嫩西瓜被切成兩半。幸好,在距離一加斯(約一公尺)之遠時,另一把劍拔去了查迪的大劍,交錯出尖銳強勁的交刃撞擊聲。
“達龍!”
查迪大吼,聲音中夾雜著憎恨與敵意。查迪再次調轉馬頭,第二次與達龍交戰。
刀刃來回穿梭,激起的火花掠過二人臉旁。第二次交擊,雙方的護手觸撞;第叁次交擊,兩匹馬皆一躍而上,彼此揮空;第二次交擊,劍與劍又再次碰撞殺,火花四散。
到了第十次交擊、第二十次交擊、叁十次交擊,雙方還是激烈交戰,你來我往,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達龍不得不承認,查迪的豪勇更勝於他死去的父親卡蘭。雖說如此,但他也毫無怯意。他乃是“戰士中的戰士”,論劍的技巧或經驗,都遠超過查迪。
可怕的是查迪的鬥誌。達龍絲毫未傷,而相對的,查迪魁梧的身體上,已經有五、六處掛彩,但揮劍的氣勢及速度,絲毫未損。甚且,勇猛之氣有增無減,直逼達龍,厚重的大劍屢屢掠過達龍的甲胄。
正當黑衣勇士與查迪單打獨鬥時,美麗的女神官亦和一位騎兵交劍,士兵被斬落墜地。轉眼間,她如長了翅膀的鳥兒般,輕盈地一躍而上,跳到奪來的馬背上,同時,迅速地拿起掛在鞍前的弓箭,僅用雙腿巧妙地操縱馬匹,立起身來,瞄準目標,準備放出快箭。
“禮尚往來,看箭!”
法蘭吉絲放出的箭,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線引導般,正中查迪坐馬右眼。
隨即,駿馬如遇上狂風暴雨般狂奔,不久之後即踉蹌倒臥在地。
查迪碩大的身軀,亦順勢跌落,手上還緊抓住大劍。落勢不佳的查迪,忍不住背脊摔傷的疼痛,發出呻吟聲。
就在這瞬間,達龍躊躇不前。有無數次機會,達龍可以下手擊殺查迪,但他從不做乘而入的事,遂給落馬的對手再次站起來的機會。
由於達龍的遲疑,救了查迪一命。達龍的劍雖揮出,卻隻撞上查迪頭盔後彈回。假期達龍不猶豫,恐怕查迪頭蓋骨早已在達龍快劍下開花迸裂。
然而,這猛烈的打擊,已使得查迪兩眼昏花,葡匐在地,大聲呻吟。
達龍想再揮一劍,但查迪的部下,已如銅牆鐵壁般,圍繞在年輕主人四周。
法蘭吉絲大叫“走吧”,達龍應聲點頭,調轉馬頭,離開戰場。
他們的背影在月光灑照下遠去後,查迪才從白沙中立起身來。
“給我追!不要宰掉他。達龍的首級和心髒是我的。”
查迪頭盔丟在地上,像頭猛獅般,一頭亂發飛舞著。
“那個長發女人就送給你們當中最有功勞的。要美女的話,就靠你們自己的力量!”
士兵們歡呼高叫。查迪撿起頭盔,跨上已無騎手的一匹馬,用舌尖舔去從額頭傷口滴下來的血水。
達龍與法蘭吉絲,以令人驚歎的精湛馬術,攀上滿是岩塊的山道。
查迪及其部下,雖是執意追趕,但時間越長,距離越遠,始終追趕不及。
頃間,前方山尖清晨曙光乍現。當中有幾座大山,達龍記憶猶存。以前,他前往絹之國,及與叁國聯軍交戰時,都曾遙望那些山中棧道,那是大陸公路東進之道。
黑衣騎士接過法蘭吉絲遞來的水壺,往口中傾倒時,女神官開口道:
“你最後向查迪揮劍時,有些猶豫,是嗎?”
“嗯……”
、你也太天真了。”
法蘭吉絲話中雖帶指責口吻,臉上卻露出笑容。達龍也隻有回以苦笑。
“我也是這麼認為……”
達龍心裏非常清楚,那個名叫查迪的年輕人,是個比野生獅子還危險,穿戴甲胄的一頭猛獸。實不應在他落馬時,下劍還有所猶豫。
“銀假麵及查迪,對亞爾斯蘭殿下懷有極深的敵意。”
達龍心中細想著。他曾向逝去的伯父巴夫利斯承諾過,必得保護王子到底。然而,伯父到底知道哪些有關王子身世的秘密?
法蘭吉絲以深沉的眼光,望著側麵輪廓極深的達龍,欲言又止。
(二)
亞爾斯蘭、耶拉姆、奇夫叁人,突破東邊包圍,繼續連夜趕路。死在奇夫劍下計叁人,而亞爾斯蘭及耶拉姆亦各擊落一名騎兵。叁人正想渡河時,奇夫又以弓箭射下二名騎兵,同時,就在追兵畏縮不前時,叁人以最快速度奔馳,以至於雙方距離拉開了半法爾桑,暫且成功地逃過一劫。
“分配給我這種不適合我的工作。”
奇夫在心中嘮叨著。既是六人分為叁組,他本打算與法蘭吉絲一起行動。然而,事與願違,在他右邊,並肩騎馬的卻是亞爾斯蘭及耶拉姆。對奇夫而言,總覺得與其說自己是護衛使者,倒不如說是他二人的保姆。
如果僅是單槍匹馬,行動必定較快,與追兵的距離也拉大。此時後頭達達的馬蹄聲又逼揮。聽來此次追擊者,騎手也是一時之選,編成搜索隊齊聚而來。
“如果,我是壞人的話……”
奇夫完全以自己就是好人的假定去想。
“將這位王子交給魯西達尼亞軍,至少可以拿到獎金金幣十萬枚吧!不過,我這人生來就不做狡猾殘酷的缺德事。”
兩位少年可並不知道,他們所依靠的護衛者,此時心中的念頭。
山道狹窄,高高的草叢遮住前方的去路。
“亞爾斯蘭殿下,往這邊!”
耶拉姆大喊。原本由他帶頭走在前輩,拔開又高又密的草叢,突然間,耶拉姆卻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對麵草叢,藏著大片的“金屬”,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回來--!”
像似等待耶拉姆聲音似地,這大片金屬群起鼓噪,全部立起來。隨即,飛來無數枝箭,劃破了月光。飛來的箭,目標不是對人,而是對馬。
箭是衝著人來,騎馬者還可能用劍砍去抵擋,但是衝著馬來,騎士則束手無策了。
叁匹馬先後倒在草叢中,叁人一一成了徒步。此時,敵兵歡呼聲響起,並向叁個逼近。
“一顆頭獎金十萬金幣,若是一隻手臂也值不少吧?”
奇夫快劍低平飛過,使得敵兵的一隻腳,自膝蓋處迸出大量鮮血,哀叫不已。
“快逃!”
奇夫大叫二位少年逃命。他的第二擊,擊中一名敵兵的頸部,眼見自己同夥身首分離,其他士兵驚謊不敢前進。
“叫你們快逃,還在幹什麼?”
二位少年躊躇不前,奇夫跑到他們旁邊,想再次提醒他們往前逃,但聲音卻止住了。原來過了這片草叢,底下就是斷崖深穀。懸崖峭壁,深不見底,隻隱約聽見水流很急的聲音。至此,即使想逃,亦無處可逃。
另一方麵,敵兵築成一麵劍牆,步步向叁個逼近。奇夫前看後看,前無進路,後有追兵。
“流浪的樂師”腦中靈機一動。
“對,就這樣!”
奇夫將劍收入劍鞘,突然兩手臂大張,二位少年尚來不及大叫時,在左腋窩的耶拉姆,在右腋窩的亞爾斯蘭,已被奇夫手臂夾住往下拉。接著……
奇夫蹬崖一縱。
“啊……””
就在追兵屏住氣息定晴注視的同時,亞爾斯蘭叁人的身影消失在崖下。
士兵們慌慌張張跑到崖邊,探頭往下看,隻見突出的崖石及茂密的草叢,遮住視線,不見叁人蹤影。再往下看,也隻是月光無法照及的深穀。
“下去找他們!”
隊長下命令。看見士兵們猶豫不前,隊長接著大嚷。
“那些家夥,是自己跳下去的,也許已經死了,或受了重傷,不會有危險。你們不想要金幣嗎?”
被奇夫劍法嚇著的士兵,聽了隊長這番話,又鼓足了勇氣。騎兵下馬,為尋找下斷崖的山路,而向左右散去。
煽動成功的隊長,滿意地站在斷崖邊。他並非是無欲望的人,而是打算在士兵們把王子一夥人屍體抬上來時再上前搶功。另一方麵,他害怕萬一那個危險的劍客還活著,非得與他較量不可,那就不是金幣上的問題了。
他再次往深不見底處探查。
說時遲那時快,反射著月光的一把長劍,正中隊長的下巴,而後從頸後伸出來。
不聲不響,隊長氣絕身亡,劍抽出之後,身體往前傾,從斷崖邊緣滾落穀底。
“哼,豈有非得掉落穀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