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國境之河(1 / 3)

(一)

吹過峽穀的風猶如一把冰冷的刀劃破漆黑的夜色。

拉傑特拉王子所率領的五萬名辛德拉軍,在這種極不友好的氣候條件下,越過流貫帕爾斯國境的卡威利河向西前進。

強大而以富庶著稱的帕爾斯,因為從西北方入侵的魯西達尼亞軍而吃了大敗仗,王都葉克巴達那被占領了,國內呈現前所未有的混亂狀態。趁這個空隙解決長久以來年國境紛爭,取下廣大的領土,如此一來,和卡迪威王子的王位繼承之爭一定可以占有比較有利的條件。這是拉傑特拉王子的野心。

“卡迪威,我豈能讓你跑在我前頭?在辛德拉國的曆史上刻下不滅威名的將會是我!”

在夜裏仍然清晰可見的白馬上安著黃金打造的馬鞍,拉傑特拉王子輕蔑地呼叫著彼此憎恨著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名字。

這年時值帕爾斯曆三二零年,但是在辛德拉曆則是三二一年。事實上,辛德拉建國才不過二百五十年,但是,建國者克羅頓加在即位稱王之時,回溯了七十年而製定了國曆。據說是為了配合克羅頓加王的祖父誕生之年,然而,卻沒有人相信這個說法。看來隻不過顯了向交惡的鄰國帕爾斯誇示“我國的曆史比較長”。

帕爾斯雖然大感不悅,但是卻不能強製他國變更國曆。若非在戰事上獲得勝利,這種事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姑且不論帕爾斯的不快感,辛德拉仍然一年又一年地累積他們的曆史。

而現在,國王卡裏卡拉二世病倒了,兩個王子為了王位而爭戰不休。

拉傑特拉王子二十四歲,剛好比帕爾斯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大十歲。他有著辛德拉人特有的深麥色的肌膚,仿佛雕刻而成的深邃五官,笑起來有著足以深化人們心誌的魅力。然而,與他敵對的卡迪威王子和其一黨卻認為他這個特色正是他老奸钜滑的證據。

“如果拉傑特拉那家夥打一開始就乖乖地認同我的王位繼承權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盡管隻早了一個月,畢竟我比他早出生,而且我的母親的出身也高貴許多。貴族們也都大力支持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有他出頭的份。”

同父異母的兄弟在爭奪王位時,母親出身高者往往比較有利,這在哪一個國家都是一樣的。關於這一點,卡迪威的主張也沒有不當之處。相對的,拉傑特拉也有他的說法,而且他的措詞是非常激烈的。

“不論從才能或氣度上來說,我都比較適合當國王。卡迪威並不是沒有什麼才能,但是,和我生在同一年年代卻是他的不幸。”

這種說法雖然是太大言不慚了些,但是,他終究是成功地結集了辛德拉國內的反卡迪威勢力。和同父異母的兄弟比較起來,拉傑特拉大方得多,很得下級士兵和貧窮百姓的人心。而卡迪威從不在民眾之前露麵,隻知道在王宮和貴族們的莊園中過著豪奢的生活。拉傑特拉則常常輕衣簡從走在街上,觀賞街頭藝人的表演和商人談論景氣善,甚至在酒館裏喝得酩酊大醉。因此,在民眾的眼裏,卡迪威高高在上的形象也就牢不可破了。

上個月,卡迪威出兵進攻帕爾斯失敗,於是,拉傑特拉便想親自試試,希望自己可以馬到成功。

卡威利河西,帕爾斯的東方國境上,培沙華爾城巍巍聳立著。

這座扼住和東方的絹之國相通的大路公路的城塞是用紅色的砂岩建築而成的,城內駐守著二萬名騎兵和六萬名步兵。而現在,它不僅是帕爾斯境內最重要的軍事據點,同時也是使帕爾斯王朝再興的根據地。不久之前,帕爾斯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在為數不多的部屬護衛之下抵達了這座城塞。

自從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帕爾斯軍被侵略者魯西達尼亞軍打敗之後,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和王太子亞爾斯蘭都行蹤不明,然而,不久之後,一個對帕爾斯軍而言堪稱為主君的人物出現了。

亞爾斯蘭是一個十四歲、還未成熟的少年,追隨他的部下,男男女女合計起來也隻有六人而已。然而,既然國王安德拉寇拉斯生死未明,身為王太子的他就是唯一象征帕爾斯獨立和統一的人物。而且,在他的部下當中,至少還有帕爾斯最年輕的萬騎長達龍和戴拉姆地方的舊領主那爾撒斯,而這兩個人都堪稱這個國家的代表性人才。

夜是那麼漫長,而事件又層出不窮。那個緊咬著亞爾斯蘭不放的銀假麵從城壁上被打落之後,接著又傳來了辛德拉軍來襲的情報。

現在不是追擊銀假麵的時候。

負責守衛培沙華爾城的是萬騎長巴夫曼和奇斯瓦特,然而,年老的巴夫曼最近卻很明顯地缺乏原有的生氣和精神,因此,奇斯瓦特不得不一肩挑起防衛戰的指揮工作。

擔任亞爾斯蘭王子軍師之職的那爾撒斯,為了奪回被侵略者魯西達尼亞軍所支配的王都葉克巴達那而絞盡腦汁。

在那爾撒斯的構想中,六萬名步兵在這個時候並不能算是戰力。理由有二:第一個是政治上的,將來等亞爾斯蘭即王位之時,應該就會宣布解放奴隸吧?在帕爾斯國內,步兵就等於是奴隸,所以,解放他們才是首尾相應的措施。對於他們的將來,那爾撒斯已經有腹案了。

另外一個理由是軍事上的。如果要動員六萬名步兵,就需要有六萬人份的糧食。目前培沙華爾城中有足夠的糧食,但是,這是指駐守在城裏和敵人作戰時的情形。如果要讓八萬名士兵遠征,就必須運送糧秣,而運送軍需糧食需要牛馬和車。要聚集這麼多的數目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是湊齊了這些必要的東西,行軍的速度一定會落後許多。相對的,全部由騎兵組成的行軍隊伍行動就比較迅速,補給我負擔就會減輕了。

然而,在發動奪回王都的戰役之前,必須先解決眼前的敵人辛德拉軍。和亞爾斯蘭進行商談的那爾撒斯似乎成竹在胸。

“殿下,不用擔心。姑且不說我軍勝利的要因,辛德拉軍必敗的理由就有三個。”

“怎麼說?”

亞爾斯蘭那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閃著光,探出身子專注地問道。以前在王宮中生活時雖然曾跟國師學過軍事和用兵之學,但是,當時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好玩的地方。而那爾撒斯的說明卻顯得極為具體,充滿了說服力,很能引起亞爾斯蘭的興趣。

那爾撒斯不直接回答,他把眼光轉向友人。

“達龍,你曾經在絹之國停留過。在那個偉大的國家中,作戰時應該注意的三個要素是什麼,你應該學過吧?”

“天時、地利、人和。”

“沒錯。殿下,現在辛德拉軍完全違反了這三個定理。”

那爾撒斯詳細地說明。首先是“天時”,目前是冬季,對習慣於炎熱氣候的南方國家辛德拉的士兵們而言,這是一個辛苦的時節。尤其號稱辛德拉軍最強戰力的是“戰象部隊”,而象是不擅於抵禦風寒的。這就是其違反天時之處。

第二是“地利”,而辛德拉軍卻越過國境,且是在夜晚行動。或許他們是在打算趁天明之際發動奇襲,然而,對地理不熟的人來說,這無異是有勇無謀的舉動。

第三是“人和”。不管是卡迪威或拉傑特拉,盡管互相爭奪王位,卻仍然逞一時之欲,侵攻帕爾斯。如果讓競爭對手知道了,恐有背後受敵之虞。隻要辛德拉軍芒刺在背,就算他們有再多的兵力也不足懼。

“我們會為殿下擊破辛德拉軍,然後在往後的兩三年之間讓東方的國境保持安泰。”

那爾撒斯若無其事地對亞爾斯蘭行了一個禮。

(二)

被紅色砂岩和城壁圍起來的培沙華爾城的中庭和前庭因為即將出動的人馬而顯得喧騰不已。

基本的指揮工作是由培沙華爾的司令官萬騎長奇斯瓦特負責。他從馬上敏捷地下達一個又一個的命令,士兵們的動作雖然匆忙,但是卻不曾有絲毫混亂的現象。

身穿甲胄,跨坐在馬上的達龍和那爾撒斯看著這幅景象小聲地交談著。

“你不是說過,以少勝多不是用兵學上的正道嗎?想法改變了嗎?”

“不,沒有改變。因為用兵的正道首先要整備比敵人更多的兵力。可是,這一回我想走非常道。”

那爾撒斯向摯友說明。

必須把亞爾斯蘭殿下在這裏的事實向帕爾斯全國發布出去。而據實宣傳是最好的。如果要提高我們這邊的名聲,就要以寡擊眾。一旦名聲確立了,慕名而來的同誌就會群集在此了。

“下一次就輪到我們越過國境在辛德拉的境內作戰了。要指揮眾多的士兵實在太過吃力了,而且”

那爾撒斯那充滿智慧的臉上閃過使壞心眼和淘氣的表情。

“而且,讓對方以為我們沒有那麼多的兵力比較方便些。達龍,不管怎樣,你一定要活捉拉傑特拉王子。”

“知道了。如果是不管死活那倒還輕鬆些。”

入侵的辛德拉軍約有五萬人。據斥堠的報告,總指揮官就是拉傑特拉王子本人。奇斯瓦特負責東方國境的守備工作確實是盡到了責任。他原本就不是一個隻會舞舞雙刀而不會用頭腦的男人。

那爾撒斯騎著馬靠近奇斯瓦特身邊。

“奇斯瓦特大人,請拔給我五百騎兵。而且還要一個熟悉地理環境的向導。”

“知道了。不過,隻要五百名就夠了嗎?再多一倍也無所謂啊!”

“不用了。五百名就夠了。暫時就請奇斯瓦特大人徹底堅守城池,不要出城擊敵。當辛德拉軍開始退卻的時候,會有信號送出來,到時再追擊就可以輕鬆地獲勝。”

那爾撒斯請法蘭吉絲和奇夫護衛亞爾斯蘭,然後他叫來向導,旋即和他商量起來了。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那爾撒斯向亞爾斯蘭說明狀況,要求王子允諾他的安排。王子回答道:

“既然是那爾撒斯決定的事,我當然沒有異議。你就不用每件事都要求我答應了。”

身為戴拉姆地方舊領主的年輕軍師看著完全信賴自己的王子笑了笑。

“我明白了。可是,關於今天晚上的行動,一旦出了城門,就完全交由你和達龍放手去做了。”

得到王子的答複之後,那爾撒斯這次叫來了他的侍童耶拉姆。當那爾撒斯對侍童說明他該做的事時,在紅色的頭發上纏著藍色頭巾的十六、七歲少女靠了上來。她就是自稱為那爾撒斯將來妻子的亞爾佛莉德。

“耶拉姆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你盡可以吩咐我呀!”

“好管閑事的女人!”

“真羅唆!我是在跟那爾撒斯說話!”

“啊,你們就分攤來做吧!”

那爾撒斯苦笑著看著少女和少年,把寫著辛德拉語的羊皮紙交給了他們。那爾撒在少年和少女鼓足了幹勁離去之後,轉向法蘭吉絲和奇夫。

“法蘭吉絲小姐,麻煩你多注意一下巴夫曼的行動。那個老人可能有求死之心。”

美貌的女神官閃著她那像綠寶石的瞳孔。

“你的意思是說,老人巴夫曼所藏著的秘密是那麼地令人害怕嗎?讓他不得不以死來隱藏它?”

“至少對那個那人來說是如此。”

聽那爾撒斯這麼說,奇夫的兩眼中閃著嘲諷的光芒。

“可是,那爾撒斯大人,倒不如說你應該比較喜歡那樣的結局吧?那個老人背負著陰暗又沉重的秘密。最後,這個負荷把他自己從地麵上淹沒了。幹脆就放著不管他,讓他自生自滅,我是有這樣的想法。”

法蘭吉絲保持沉默,然而看來她並不反對奇夫的意見。

“那個老人什麼話都不說出口。既然都造作地表現了態度,如果沒有讓事情明朗化,或許反而會留下禍根。”

“就是這樣。”

“如果人死了再後悔也來不及了,所以才要特意拜托你。”

那爾撒斯一邊避開來來往往的人馬隊伍,一邊策馬來到城門前的廣場。達龍已經聚集了五百名的騎兵等著那爾撒斯的到來。

“達龍,我問你。這完全是一種假定。如果亞爾斯蘭殿下並沒有王家正統的血統的話怎麼辦?”

黑衣騎士的回答果決、毅然而沒有半分動搖。

“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其中有些什麼秘密,亞爾斯蘭殿下都是我的主君。更何況殿下本身對任何事情或任何秘密都沒有什麼責任。”

“是啊,本就不該問你的,我竟然講這些沒有來由的話,請原諒。”

“無所謂。倒是我想問你,那爾撒斯,我雖然跟隨著殿下,事實上你對殿下的器量、才能有什麼看法?能不能告訴我?”

“達龍,依我的觀察,亞爾斯蘭殿下具有身為一個主君難得的資質。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殿下不會嫉妒他的部下。”

“唔”

“過度對自己的勇武和智略有自信的話,往往都會對部下的才能和功績產生嫉妒心。最後就會因為疑心、恐懼而殺了部下。而亞爾斯蘭殿下的性格中並沒有這陰暗的一麵。”

黑色甲胄下,達龍那充滿陽剛線條的臉孔有著微微的困惑之色。

“聽你話中的意思好像是說因為亞爾斯蘭殿下知道自己無能所以可取”

“不是這樣的。達龍。”

那爾撒斯笑著搖了搖頭。達龍的頭發就像他的黑衣的一部分一樣漆黑,相較之下,那爾撒斯的頭發顏色就顯得淡了些。在帕爾斯國內,自古以來就由東西方流入各式各樣的民主和人種,所以在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上實在是多彩多姿。

“達龍,說起來我們就是馬。要說多少有些自滿也可以,我們應該可以擠身名馬之列了。而亞爾斯蘭殿下就是騎手。騎名馬的騎手至少得要和名馬差不多的速度吧?”

“你說得沒錯,我懂了。”

達龍笑了笑,點了點頭。

不久之後,兩人就率領著五百輕騎兵趁夜出城。亞爾斯蘭從麵對著中庭的露台上俯視著他們的背景。黃金甲胄反射著星光和火炬的光波。

“由達龍大人和那爾撒斯大人指揮,五百騎兵就可以有超越五千騎兵的功效。殿下就跟我們一起等著好消息吧!”

萬騎長奇斯瓦特這樣說道,亞爾斯蘭也同意了。可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他覺得自己才是讓達龍和那撒斯身陷險地,而自己則一直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身為王太子的自己不是應該率先做個模範的嗎?

“殿下應該要留在這裏。如果不這樣,那爾撒斯大人和達龍大人又該回到哪裏去好呢?”

法蘭吉絲微笑著說,亞爾斯蘭不禁微微紅了臉點了點頭。與其由自己胡亂行動,倒不如把事情委交給達龍和那爾撒斯結果反而比較好。盡管如此,站在眾人之上一動也不動,就足以讓一個尚未成熟的人感到一種沉重的負擔了。

法蘭吉絲把亞爾斯蘭留在麵向中庭的露台上,想到奇斯瓦特那邊去和他商量警備之事,這時,她遇到走廊上的奇夫。

“你到哪裏去?不留在亞爾斯蘭殿下的身旁恐會有危險。”

“我馬上就回去。我是想到那個老人的房間去看看”

“為了那封巴夫利斯大將軍所留下來的信嗎?”

“是的。”

奇斯瓦特的僚友巴夫曼,是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死去的大將軍巴夫利斯的戰友。巴夫利斯在會戰之前給了巴夫曼一封信,巴夫曼到底把那封信藏到哪裏去了?奇夫深感好奇。

“那個老爺爺死了倒不打緊,但是如果那封信落入可疑的人手中,可能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奇夫自己也常常被人視為一個“可疑的人”,但是,他卻不把它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