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城、西城(1 / 3)

(一)

幾條縱橫帕爾斯王國東部國境的大道上布滿了武裝的士兵和軍馬。

帕爾斯曆三二一年四月,這是一個充滿花朵和蜜蜂的季節。大道兩側布滿了桔木、石榴、芍藥、罌栗、紫花地丁、延命菊、桃花、金盞花等各式各樣的花叢,花瓣在騎著馬的騎士的甲上飛舞著,呈現出一樣的美感。

他們的目的是由紅色砂岩築成的培沙華爾城。目前這座城塞已為王太子亞爾斯蘭所占領,正要向侵略國土的魯西達尼亞人發動戰爭。檄文被散發到各處,憎恨著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虐但是又不知道該采取什麼行動的各地諸侯和領主們,於是聚集了兵馬絡繹於途地跑到亞爾斯蘭身邊來了。

他們在培沙華爾城的西方會合,在河上搭起浮橋,陸陸續續地集結在王太子麾下。

培沙華爾城的大門從天明到黑夜大大地敞著,仿佛饑渴已地吞食著閃閃發著光的甲群。他們的領導者們對著把馬停在麵對著廣場的露台下,脫去了甲的亞爾斯蘭表示敬意,有人自豪地,有人竭盡全力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下是雷伊城主魯項,今天是為響應亞爾斯蘭殿下的檄文號召前來擊退侵略者魯西達尼亞人的。請殿下準許我們追隨左右。”

“在下是歐克薩斯領主姆瑞魯之子薩拉邦特。受老病的父親之命前來追隨亞爾斯蘭殿下。若能獲得殿下首肯,那是在下的萬幸。”

“在下是蒙安德拉寇拉斯陛下賞賜萬騎長榮譽的夏普爾的弟弟伊斯方,希望能代亡兄之位為殿下效命,決不能讓兄長的仇人魯西達尼亞人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我是特斯,原本在南方的薩拉擔任守衛隊長,此次同誌們一起來投效殿下,請殿下準許我們隨行。”

就這樣,這些自報名號的騎士們帶著部下陸陸續續地來到亞爾斯蘭的陣營。

魯項是一個年紀已經超過五十歲,有著健壯格和堂堂儀態的人物,頭發和胡須都是深灰色的。薩拉邦特和伊斯方則都是二十左右的人。薩拉邦特是一個和達龍和奇斯瓦特相較之下也絲毫不遜色的偉丈夫,他隻在臉頰的部分蓄著胡須,這或許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稍顯稚嫩的臉龐之故吧?伊斯方個子中等,有一副像生長於沼澤旁的葦草似的強韌格,透明也似的琥珀色眼珠。特斯年紀大概在二、三十歲,有一對像銀幣似的眼睛,是一個有戰士容姿的男人。在他的左肩上掛著鐵鎖。

萬騎長夏普爾的弟弟伊斯方素有“被狼養大的男人”之稱。家中的主人對女奴隸下手使其珠胎暗結的情形,在貴族或騎士階級的家中是經常會發生的事。而正妻因為嫉妒,把女奴隸和孩子一起出家門。在伊斯方兩歲的那年冬天,他和母親被棄置於山中。父親雖然知道這個情形,但是為了不引發任何家庭風波,也隻好裝作不知道了。

當時才十六歲的夏普爾眼見父親的無情和母親的刻薄感到十分不滿,他策馬朝山中急馳而去。而到了三十幾歲的時候,這個男人便成萬騎長。在他隻有十六歲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頂尖的騎手了。他把糧食、裝滿了水的皮水筒和禦寒的毛毯放在馬背上,好不容易才找到目的地。幼兒還活著,母親則把所有的衣物都裏在自己的小孩身上,自己隻披了一件薄衣因而凍死了。當夏普爾從馬上飛跳下來的時候,兩匹狼立即逃跑了。夏普爾原以為幼兒被狼吃了,沒想到那兩匹狼是把自己獵獲的兔子放到幼兒的身旁去。

於是,伊斯方便被哥哥所救,平安健康地成長了。當哥哥在王都擔任武將的時候,伊斯方便成了王都的代理人,留在故鄉守衛。哥哥的死讓伊斯方悲痛不已,同時又感到十分激怒,但是,在這之前,他都沒有會找魯西達尼亞人為兄仇。

這些士兵們彼此推擠著在廣場前列隊等候,這時候,露台內部的門打開了。

穿著黃金的甲,左肩上停著告死天使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出現在露台上。今年的九月他才十五歲。他那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給旁人一很強烈的印象。

亞爾斯蘭的左邊是奇斯瓦特,右邊是達龍,這兩個人號稱帕爾斯的兩大萬騎長。就製度上而言,帕爾斯軍在國王和大將軍之下有十二名萬騎長,但是,自從亞特羅帕提尼敗戰,王都葉克巴達那陷落之後,再加下遠征辛德拉,這期間又有許多人戰死,或是行蹤不明,能夠認還健在的就隻有達龍和奇斯瓦特兩個英雄了。不過,光是這兩個人的威儀就足以壓倒大軍了。

“帕爾斯萬歲!王太子殿下榮光無限!”

薩拉邦特首先發出了轟然的歡呼聲。其他的諸侯和騎士們也跟著大聲唱和,培沙華爾城的廣場上充滿了足以搖撼地軸的響聲。無數的槍和劍舉向天際,奏的太陽反射著這些武器,光所形成的波濤不斷地閃動著。這個情況比去年年末開始遠征辛德拉時還要壯觀。

兩個女性在廣場的一隅看著這個景象。

“好壯觀啊!”

如此感歎著,發色帶紅的少女就是亞爾佛莉德。另一個黑絹般的頭發長及腰部的美女笑著回答道:

“實很壯觀。那個人或許會為我們將帕爾斯變成一個樂世界呢!而要做到這一點是需要時間之神來相伴的。”

法蘭吉絲一笑,那仿如銀色月光反射在水晶杯難以言喻的華麗感就洋溢出來了。身為侍奉密斯拉神的女神官,同時也身為一個武藝高超的人,法蘭吉絲也是一個讓周遭的人不禁要多看幾眼的美人。

“或許我們正處於曆史的重要舞台,在將來的時代中會出現在吟遊詩人的詩歌之中呢!”

“亞爾佛莉德,對你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和那爾撒斯大人的戀歌走向吧?”

法蘭吉絲不帶惡意地揶揄亞爾佛莉德,軸德族的少女帶著認真的表情深思著。

“嗯,話當然是沒錯。不過,想起自今年春天以來的事情,和我以前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嘛!我還想為王太子殿下多做一點事。”

“真是令人感到高興。如果你有這樣的自覺,不隻對王太子殿下,對那爾撒斯大人而言都會是一件好事哪!”

人一旦增加,工作也就相對地多了起來。為各事情忙得一蹋糊塗的那爾撒斯和達龍,能夠坐下來喘一口,喝喝耶拉姆為他們泡的綠茶已經是許久不曾有過的事了。

“老實說,那爾撒斯,我原先並沒有預期會有這麼多的諸侯齊聚到殿下身邊來。”

達龍這樣起了個話頭,那爾撒斯輕輕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慮。你是擔心奴隸解放令會引起貴族和仕紳豪商們的反感而不響應號召吧?”

“是啊!因為再怎麼說,他們都得不到任何好處的。雖然我知道殿下的善良、公正,但老實說,我沒有想到你會將那個廢止令明文化。”

以達龍的眼光來看,奴隸製度的廢止是亞爾斯蘭成為一個國王,掌握不可侵犯的權力所必須實施的措施,根本不需要打一開始就做這樣的宣言。

那爾撒斯聞言又笑了起來。

“如果諸侯們有這樣的想法,自然也會有他們的算計。奴隸製度廢止令中有一個微妙之處。”

那爾撒斯所指的是記述於奴隸製度廢止令的前提條件。帕爾斯國內的奴隸要完全被解放,禁止販賣人口是在“亞爾斯蘭即位為國王之後”,而不是現時的事情。當然,這是那爾撒斯所細心設想出來的。如果目前就斷然實施的話,一來沒有實質的效果,二來,如果事情沒有弄好,搞不好那些希望奴隸製度繼續保存下去的諸侯們甚至會以此為要挾而投靠到魯西達尼亞那邊去。

以諸侯們的立場來看,除了亞爾斯蘭王太子之外,沒有人可以作他們和魯西達尼亞國作戰的盟主。而當亞爾斯蘭收了帕爾斯全部的失土即位為國王時,諸侯們所擁有的財產,也就是那些奴隸就要全部被解放了。對諸侯們而言,這是一個大的矛盾。

盡管是為了恢帕爾斯國土和王權的正義之戰,但是,如果結果反而使自己受到了大的損失,那麼,諸侯和貴族們就不可能這麼熱心的。要讓他們成為同誌是必須耍一些計謀的。也就是說,讓諸侯們有以下這樣的錯覺。

“亞爾斯蘭王太子在即位之後就要廢止奴隸製度,但是,王太子也需要諸侯的力量相助。所以,如果諸侯為王太子建立功勳,之後再團結起來要求繼續保留奴隸製度的話,即使是王太子也沒有辦法加以拒絕。沒有什麼好心的,奴隸製度廢止令終是會如水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聽了那爾撒斯的說明,達龍不禁訝地看著朋友。

“那麼,這麼說來,不是等於欺騙了諸侯了嗎?那爾撒斯,反正你是打一開始就不打算接受他們的要求羅?”

“你也可以這樣解釋。”

那爾撒斯惡意地笑著,喝著他的綠茶。

“可是,諸侯要怎麼想是他們自己的事,殿下不需要負什麼責任的。因為對殿下而言,正的道路就是靠殿下自己本身的力量和德澤收國土,實施比舊時代更公正的統治。”

所謂的改革並不是讓所有的人都獲得幸福,在以前不公正的社會製度中獲得利益的人可能會因改革而蒙受損失。如果奴隸自由了,諸侯們就會失去擁有奴隸的自由。也就是說,問題的關鍵在於應該把重心放在哪一邊,而不是什麼事都可以變得更好。

“達龍,我覺得亞爾斯蘭殿下有一不可思議的感化力。”

“對於這一點我也有同感。”

“所以,我甚至想像著在收帕爾斯國土的這幾年間,諸侯們的想法也會受到殿下的影響。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是最好的。如果事情沒有這麼順利,憑著你的勇武和我的策略,我們也無需太過慌張。”

(二)

兵力急速地膨脹了。人馬不斷地湧入培沙華爾城內,也有很多的人在城外張起了帳幕露營。

但是,並不是兵力越多越好。如果聚集了十萬名的士兵,一個月就需要九百萬份的糧食。除此之外,軍馬也需要草料。軍隊對生產沒有什麼幫助,純粹隻是消費物資,所以,本來數量應該壓到最低限度才是。

“哎呀!如果他們也能帶來像士兵那麼多數量的糧食來就好了。”

那爾撒斯正式被王太子亞爾斯蘭任命為中書令。這是王太子代理國王掌理國政時賦予輔佐者的地位。這個地位事實上就是宰相,地位比其他臣子先,負責禦前會議的書記工作,是一個很重要的職位,公文也都是由中書令起草。亞爾斯蘭先前所發布的檄文也是那爾撒斯以中書令的身份所草似的。

那爾撒斯快速而有效率地將應該稱為帕爾斯王國的臨時政府的王太子府加以組織化。他首先將王太子府分為文治部門和軍事部門,再把文治部門分為會計、土木等八個部門,在每個部門都設置一個負責人。其中最重要的是就是擔任會計部門的負責人人選。

那爾撒斯選用的會計是一個叫帕提亞斯的人,他是一個擔任大隊商副隊長、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以前曾在南方的港都薩拉的關裏擔任負責會計的書記官。當那爾撒斯任職宮廷書記官的時候,從薩拉送來的文件突然之間變得井然有序,那爾撒斯覺得很不可思議,曾經命人調查過到底是誰製作這些文件。而這個帕提亞斯逃了王都,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到達了培沙華爾城,於是,那爾撒斯便立刻委以重任。帕提亞斯不但長於計算,也精於文書,對各地方和商業的實際情形也了若指掌,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某一天,幫忙那爾撒斯處理文件的耶拉姆問道:

“那爾撒斯大人,後世將會怎樣評論亞爾斯蘭殿下所做的事呢?”

“那要看結果而定了。”

那爾撒斯的回答其冷靜。

“如果亞爾斯蘭殿下以王者的身份獲得成功的話,或許會被評為一個寬厚、講信義的人吧?但是,如果他失敗了,或許就會被批評為不聽諸侯的忠告,執意改革而又感情用事,以至於有了錯誤判斷的人吧?到底會有什麼評,現在還無法知道。”

“一切都要看結果嗎?”

“王者是很辛苦的角色。他會獲得什麼樣的評不是取決於他想做什麼,而在於他做了什麼。人們不是根他有什麼樣的理想,而是根他為現實世界帶來了些什麼來判定他到底是明君還是暴君,是善王還是惡王的。”

“真是嚴苛啊**”

耶拉姆喃喃說道,那爾撒斯用一隻手攏攏他色澤明亮的頭發。

“可是,這評方式卻是很正的啊,耶拉姆。”

如果不是這樣,就會有為了一已的理想而將人民當成犧牲品的國王出現了。隻因為自己認定是一件好事便不計後果,以致造成了許多的犧牲者也不在乎,這樣一來,民眾就將陷於水深火熱當中了。當然,為了自己的權勢和利欲而迫切渴求王位的人就不在討論之列了。”

“所以,我一點都不想當國王啊!我還是喜歡快樂一些、逍遙一點的生活方式。王者的辛苦就交給亞爾斯蘭殿下去擔吧!”

那爾撒斯帶著玩笑的語說完又把眼光落在文件上。耶拉姆不想打那爾撒斯工作便悄悄開了。

忙碌的不隻是那爾撒斯。擔任侍衛兵的加斯旺德在亞爾斯蘭的房間門口鋪了毛毯,抱劍而眠。亞爾斯蘭陣營的兵力因為急遽地增加,所以培沙華爾城內到處都有陌生的臉孔四處活動。這些人當中或許摻雜有和魯西達尼亞軍勾結的刺客。

在白天,法蘭吉絲也經常守在亞爾斯蘭旁邊,不準可疑的人接近。然而,她畢竟是個女兒身,晚上還是要回到自己房間的。原本在亞爾斯蘭的房門口抱著劍睡覺的是勇將達龍,但是,在當了萬騎長之後,因為工作繁忙,於是守衛的工作便交由加斯旺德來負責了。

這原本是無可厚非的事,但是,對培沙華爾城的環境不甚熟悉的薩拉邦特,在晚上要回自己的房間時卻走錯了路而來到了亞爾斯蘭的房門前,他差一點踏到加斯旺德,在不問青紅皂白的情況下被訓叱了一頓。

對加斯旺德而言,這是他對王太子忠誠的表現,並沒有其他不良的意圖。然而,在薩拉邦特看來,這個外國人根本就是藉著身居王太子身邊的要職而狐假虎威,輕視他這個新來的人。加斯旺德生硬的帕爾斯語和讓人感覺嚴厲的語也是造成誤解的原因。薩拉邦特不禁怒火中生,用長靴跺著地大聲吼道:

“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卻待在王太子殿下的身邊,簡直就是僭越得過火了。立刻滾回自己的國家去養你的牛吧!”

麵對這些苛刻的侮辱,加斯旺德的表情顯得很僵硬。淺黑色的皮膚上漾起了血色,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你再說一次試試看!無禮的家夥!”

“真是可笑啊!黑狗竟然變紅了。”

帕爾斯人侮辱辛德拉人的時候,經常大聲罵對方為黑狗。

對加斯旺德而言,帕爾斯語並不是他的母語。他雖然想立刻回罵回去,可是,在這一瞬間,他卻說不出帕爾斯語來。他重重地吐了一口,用辛德拉語回擊。

“羅嗦的家夥!如果我是黑狗的話,那你又是什麼?那張笨蛋一樣的臉孔不就跟那偷吃了東西之後,在熟睡之際被勒死的驢子一個模樣嗎?”

薩拉邦特聽不懂辛德拉語,可是,很明顯的,對方並不是在讚賞他,所以,他的血也直往上冒,火並不下於加斯旺德。他斜睨著年輕的辛德拉人,把手搭在劍柄上。

“辛德拉的黑狗!我要教教你什麼叫做文明國的禮儀作法。拔劍吧!”話剛說完,他的大劍已經半抽出了鞘。加斯旺德可不是那麵對挑戰就會畏縮的人。他也拔起了劍,兩個人也不管是在什麼地方,就在王太子的寢室前單挑起來了。

這時候亞爾斯蘭和耶拉姆在那爾撒斯的房間裏研讀絹之國的兵法書,並不在自己的寢室裏,所以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