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過山間小路走進峽穀,周遭色彩為之一變,先前滿眼的灰色、褐色、紅色至此轉為清一色的綠意。
仔細一瞧,綠色也分成不同的明暗濃淡,不過這需要處在其中一段時間才分辨得出來。涼風徐徐輕拂臉頰,唧唧鳥鳴與山穀小溪潺潺水聲逗弄著人們的聽覺,讓人不禁想在此喘一口氣擦拭汗水,順著山穀小溪的水聲而下,以清涼的溪水滋潤咽喉。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正來到一個綠的樂園,這裏位於帕爾斯中部,歐克薩斯地方一帶深受水與綠意嘉惠的荷摩姆山穀。豐富的地下水在各處化為泉水湧出,形成數十道小河,蘊育著森林與農牧地,據說在這個山穀裏連貧窮的庶民也能度過一個比王都的國王來得更為舒適的夏日。
同時在這個山穀還能采收到帕爾斯最好的葡萄,深紫色的卡蘭傑利品種與綠色的帕良恩品種。理所當然,帕爾斯最頂級的葡萄酒的產地就是這個山穀。
不僅葡萄酒,雖然此處冬天會降霜,並不生產柑橘果類,不過櫻桃、桃子、蘋果、梨、甜瓜等等均是豐收,可以做為釀酒的原料,這要對於不管是喜歡吃水果的,還是喜歡喝酒的都跟天堂一樣。
二人策馬前進,來到水邊的小路,清澈的山穀小溪水質純淨得坐在馬背就能望見水底,流水聲讓耳朵也獲得涼爽的感受。
"好棒哦,溪水好象一直說著:'請喝我!'法蘭吉絲!可不可以讓我把水壺裝滿水?""馬上就到領主的館邸了,說不定主人會請我們飲用冰涼的麥酒喲!""是嗎?可是我不太會喝酒。"
歐克薩斯的領主姆瑞魯是服侍亞爾斯蘭的禦前騎士薩拉邦特的父親,當亞爾斯蘭還是王太子的時代,為了對抗魯西達尼亞軍曾經號召諸侯參戰,那時姆瑞魯由於久病纏身,於是把兒子薩拉邦特送進亞爾斯蘭陣營做為代理。
驅逐魯西達尼亞軍之後,立了大功的薩拉邦特留在王宮服侍國王,亞爾斯蘭也對姆瑞魯多方關照。這次是姆瑞魯主動請求宮廷派遣女性巡檢使前來,因為僅有五百名女神官的亞希女神神殿經常有可疑人影出沒,並發生許多詭異的現象,於是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才啟程前往歐克薩斯。
"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薩拉邦特你也跟著回鄉省親如何?"亞爾斯蘭如此建議,薩拉邦特卻搖頭謝絕。
"謝陛下美意,臣的部屬們在夏天也積極修複渠道與街道從不休息,因此臣打算等工事結束後與部屬們一同在祭典狂歡。"無懈可擊的標準回答令亞爾斯蘭不得不點頭,於是按照最初預定的計劃,由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二人曆經十天的旅程抵達歐克薩斯。
冷不防地,法蘭吉絲回望年少的同事,因為亞爾佛莉德突然發出笑聲。
"亞爾佛莉德,你在笑什麼啊?"
"沒有。我隻是在想,在隻有女神官的神殿出沒的可疑人影會不會是奇夫卿……啊,好好笑!如果真的是他該怎麼辦啊?法蘭吉絲。""到時就一劍解決他,讓他毫無痛苦地死去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我想他本人也希望如此。""嗯,就這麼辦。"
放浪不羈又性好漁色的宮廷樂師就這樣被女性們擅自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對了,我該做些什麼呢?"
"你可以假裝是女神官實習生。"
"好象很有趣耶,我接受。"
亞爾佛莉德擊掌。
"我一直想學學女神官的架勢,這是個好機會。""不過你得花點時間用功一下。"
"用功!?"
"學習女神官的禮儀、祈禱的台詞、眾神的源流等等,從今天傍晚到天亮前一定要完全牢記在心,這樣學起來才比較有模有樣,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天、天亮前!?我本來打算在領主邸好好睡一晚的啊……"亞爾佛莉德正想重新考慮這際,河岸方麵傳來慘叫聲。
二人循聲看過去,見到一群婦孺拚命沿著河岸逃跑,對岸有七、八名男子騎著馬渡過河麵,發出粗鄙的叫聲追趕著女人們。馬蹄踩亂了料理,踢翻了餐具,帶頭的是一個體格壯碩的年輕男子,從身上的絹製衣裳可知此人出身高貴。
"在這個綠色樂園裏居然會有如此無賴之徒。"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隨即掉轉馬頭,此時這群無賴漢停下馬匹。
"不準擋路!否則就準備死在馬蹄下!"
男子發出庸俗又粗暴的威嚇,因為有個人走到他們麵前,身材均勻且頎長的人影手持長棍。
從身上的女性服飾看得出此人是名年輕女性,袖口滾著藍邊的白色短衣素淨不花俏,年齡約與亞爾佛莉德相仿或者稍大一些。
"又在欺負弱小了,納摩德,你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不覺得丟臉嗎?"高亢的聲音的確是女性的特征,站在河川淺灘被一群男子排成半圓包圍,她毫無懼色地掃視四周。
"要是沒有你,這座山穀就是名符其實的樂園,你到底想害幾個人受傷才高興?"年輕女子說出與法蘭吉絲相似的感想,接著把棍子舉起來,長三加斯(約三公尺)、材質堅硬的木頭上裹著水牛皮。
女子以清晰的聲調繼續說道:
"任何人至少都有一技之長,象你這樣老是欺負弱小,隻會教生下的父母哀聲歎息,快給我滾回去,不然我就代替你已逝的雙親教訓你,納摩德!"被稱為納摩德的男子布滿血絲的雙眼迸出凶狠的目光,從腰際的劍鞘抽出大劍,其他七人也隨之拔劍。
亞爾佛莉德向女神官低語問道:
"法蘭吉絲,我們不出手相救嗎?一個女人對八個男人耶!""看苗頭不對再插手幫忙。不過我看沒有我們出場的餘地,那個人遠比我跟你強太多了。"法蘭吉絲的回答疊著另一個雜音,是男子們的怒吼跟馬蹄踢水的聲響。
這群男子拔劍似乎有意置人於死地,濺起的水花搭配閃爍的劍光有著不可思議的美感。
揮下的劍被女子以棍棒撥開,倏地,棍棒的另一端彈趣,刺中男子下顎,男子連一聲也不吭就跌落馬鞍,在水麵打出高聳的水花,此時女子已經閃過第二名男子的斬殺,棍棒在半空畫出弧形直擊頸部。
第三人右手腕遭到重擊,手心不穩掉了劍,第四人前排牙齒被打碎,整個人朝後仰,第五人被敲中太陽穴,第六人鼻子受了一擊噴出鼻血,第七人…………的心窩遭到突刺,河麵共計噴出七道水柱。七名男子摔進河裏之後,哀嚎著撥開水麵落荒而逃。
此時,第八名男子--名為納摩德的帶頭男子臉部因憤怒與憎惡而扭曲,繞到女子後方,揮起利劍就要從女子頭後方砍下去,刹那間,法蘭吉絲從馬背躍起,在四濺的水花中細長的劍身發出二道閃光。第一閃把納摩德右手的大劍打飛,第二閃的劍尖刺向不知所措的他的咽喉,並向高挑的女子問道:
"怎麼處置他?有意的話馬上就可以讓這片山穀得到永久的寧靜。"高挑的短發女子平複驚訝的表情,帶著苦笑搖頭。
"這樣當然最好不過了,可惜不行,這個是領主大人的親族,領主大人是個好人,我想讓他傷心。""放任同族胡作非為就不能算是好領主。"
話雖如此,法蘭吉絲還是把劍尖從納摩德的咽喉挪開,納摩德調整呼吸,一邊骨碌碌地轉動眼球,交互瞪視法蘭吉絲與高挑的少女,一邊咆哮漫罵,然後掉轉馬頭奔回河岸。
"我是蕾拉,謝謝你出手相救。"
"我是法蘭吉絲,象你如此高明的棍棒功夫,無論男女我都不曾見過,實在佩服之至。""謝謝你的誇獎,就算是客套我也很高興,那,這一位是?"雙方四目一交接,亞爾佛莉德微微抬頭挺胸。
"我是亞爾佛莉德,全名是……"
"是嗎?你好,亞爾佛莉德。"
蕾拉不等對方報上冗長的全名就大方坦率地問好。
法蘭吉絲在女性之中身材已經算是高挑,比男性平均身高還要再高一點,然而蕾比她高,高度約和亞爾斯蘭王與那爾撒斯一般。加上一頭短發,從短衣露出的是接受陽光洗禮的修長手腳,骨架寬大,肌肉也相當強健,如此結實的身材看起來幾乎跟年輕男孩沒兩樣。
蕾拉彎下頎長的身子,把手伸進冰冷的水流當中抓起一個水壺,水滴順著壺身灑下,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
"要不要喝?"
"是麥酒嗎?"
"我從昨天就擺在湧水處泡涼,幾乎快要結冰了,就連國王陛下一定也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麥酒。"蕾拉打開壺蓋,直接抵住嘴巴,喉嚨咕嚕作響地暢飲了五口,接著把水壺拿開從口中用力吐出一口氣,然後麵帶微笑把水壺遞給法蘭吉絲。
法蘭吉絲也報以微笑接過水壺抵著嘴唇,跟對方同樣豪邁地灌下五口,隨即交給亞爾佛莉德,亞爾佛莉德不服輸地接過來,嘴巴抵住水壺,才喝到第二口就被嗆到,隻好再把水壺還給法蘭吉絲,法蘭吉絲一邊道謝一邊將水壺歸還原主,蕾拉則望著法蘭吉絲,佩服地擺擺頭。
"好酒量,我很欣賞你。"
"你也是。"
"你們看起來是外地人,來到我們這個窮鄉僻壤有何貴幹?""其實我們有事拜訪姆瑞魯卿,現在正打算前往領主館邸。""哦,原來你們是來找領主大人的啊。"
蕾拉稍稍睜大雙眼。
"真是不好意思連累你們卷進我與納摩德的糾紛,如果接下來你們又遇到了納摩德,恐怕會很尷尬吧。"法蘭吉絲毫不在乎地搖搖頭。
"哪兒的話,覺得尷尬的應該是他,我自認問心無愧。""原來如此,對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你一件事,請把這個還給納摩德那家夥。"這是在剛才的打鬥中從納摩德懷中掉出來的,卷得密實的羊皮紙外頭係著皮繩,蕾拉把這個看似信件的物體輕輕交給法蘭吉絲之後便轉過身,右肩扛著棍棒、左手拎著裝有麥酒的水壺準備離去,行前回過頭隔著肩膀說道:
"領主大人的館邸往左邊走,過橋就到了。"
留下這句話就消失在森林中,亞爾佛莉德目送她離開之後,納悶地聳聳肩。
"她究竟是什麼人啊?"
"她大概也對我們抱著相同的疑問。"
女神官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手中的羊皮紙卷。
(二)
歐克薩斯的領主姆瑞魯卿館邸位於麵對全山穀最大河川的階地上,受到綠與花包圍的廣大腹地隻在銜接陸地的方位擋著一道白色石壁,而麵朝河川的方向則是完全開放的,另外還做了樓梯連到河麵,河岸係著一艘附有屋簷的小舟。
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被領至二樓可以眺望河川與森林的客房,二人在此卸下旅行裝備,房內並排著兩偌大的寶蓋床,床架采用經過刨光的鬆木,牆上掛有繪有眾神狩獵情景的壁毯,還附有專用浴室,陳設相當豪華,從陽台敞開的窗口吹進的微風格外清爽甘美。
侍女送來大盤水果與一壺冷水,並告知:
"主人將為二位客人舉行宴席,在此之前請二位好好休息。""請轉達領主大人,領主大人的美意我們感激不盡。"侍女告退後,二人把朝內開的門扉扣上小門閂,並搬來椅子抵住門板,又把行李放在椅子上。由亞爾佛莉德先行入浴,清洗旅途中的汗水與塵埃,這時法蘭吉絲就坐在浴室門前,把配劍橫放在膝蓋上戒備周遭,然後二人交替,最後二人都換上絹紗質料的赴宴禮服。
接下來就等著侍女通報即可,不過在此之前二人必須先處理一件事情。
"亞希女神會原諒我們吧!雖然偷看別人的信是犯罪的行為,可是精靈們的勸告不能不聽。"法蘭吉絲打開蕾拉拜托她交還納摩德的信,正確說來這封信是某人寄給納摩德的。手指輕柔地解開緊係的皮繩,隻見略顯褪色的羊皮紙上寫著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帕爾斯文字。
"內容寫些什麼?"
"首先,發信人叫做克歐雷,寫著我已經受不了密斯魯滿天砂塵的酷暑……應該是流亡到密斯魯的帕爾斯人。""日期是什麼時候?"
"今年四月最後一天,從密斯魯送信到這個地方大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這字寫得真醜。"微蹙起線條優美的眉心,法蘭吉絲繼續讀著信,來到某段內容,她又重複讀了一遍,等到確認之後,才靜靜向亞爾佛莉德說道:
"信上說查迪卿死了。"
"查迪……啊,記得是席爾梅斯王子的心腹……"亞爾斯蘭的近臣中,這兩名女性是最初得知查迪死訊的人。
"根據這封信的內容,大致上是說席爾梅斯王子與查迪卿號召逃亡至密斯魯國內的帕爾斯人,企圖從西方進攻我們帕爾斯國,就在這緊要關頭,查迪卿被同居的女子殺害,而這個克歐雷自認遲早會取代查迪卿的地位,所以要求納摩德助他一臂之力。""這太奇怪了!四月那時候,席爾梅斯王子正率領假麵兵團在辛德拉國作亂,絕對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密斯魯國。"兩國之間隔著帕爾斯領土足足有四百法爾桑(約二千公裏)的距離。
亞爾佛莉德叉起雙臂,忙不迭地思索起來。
"如果在辛德拉國的席爾梅斯王子是本人,那麼在密斯魯國的當然就是冒牌貨嘍!""假如密斯魯國出現了冒牌貨……"
"假如真是這樣,那麼冒充席爾梅斯王子的究竟是誰呢?""嗯……不管是誰冒充,到底是如何騙過查迪卿的呢?"法蘭吉絲也陷入沉思。
"當魯西達尼亞國侵略帕爾斯國之際,密斯魯國一直保持中立。記得密斯魯國王名叫荷塞因,據說其統治作風是比較注重充實內政,不會輕易對外挑起戰爭,然而從去年開始卻頻頻對帕爾斯作出挑釁的小動作。""這麼一來,東邊的邱爾克國與西邊的密斯魯國很有可能聯手從東西方夾攻帕爾斯,這太危險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法蘭吉絲頜首稱是。
"其實我也曾經如此認為,然而在實際進行上卻相當困難,因為邱爾克與密斯魯如果要經由陸路保持聯係,就必須通過帕爾斯的國土,就算想從海路暗通款曲,邱爾克位處內陸沒有海港……接下來的細節就交給軍師大人去傷腦筋吧……"法蘭吉絲以手指夾著下顎。
"一旦將收信的納摩德以叛國罪名公開處弄,不僅會連累姆瑞魯卿,更有可能傷害薩拉邦特卿,我們就秘密把此事做個了結,回頭再向亞爾斯蘭陛下稟報。""殺掉納摩德這個人,我可是一點也不會變得良心不安,想想有這麼一個心術不正的親戚簡直倒黴透頂。"法蘭吉絲想起一件事,當法蘭吉絲與亞爾佛莉德準備啟程前往荷摩姆山穀之際,國王亞爾斯蘭說道:
"雖然我不曾見過姆瑞魯卿,不過他是薩拉邦特的父親,等於是這個國家與我的恩人,如果他有什麼困難希望你們盡量幫助他。"身為軍師兼宮廷畫家的那爾撒斯,在國王身旁以略帶嘲諷的語氣附加說明。
"姆瑞魯卿絕對不是壞人,不過他似乎很喜歡叫別人帶頭衝刺,自己則待在後麵好整以暇,這次他請求派遣巡檢使,就是有意省下自己動手的麻煩,另一方麵又能解決問題;因此女神官大人隻要依照個人意思行事即可,對外就表示'一切遵照軍師的指示',由我來負責善後。"話至此,那爾撒斯的表情跟語氣有了微妙的變化。
"啊,還有,亞爾佛莉德就麻煩你多加照顧了,不好意思。"……看來他也挺關心亞爾佛莉德的,想到那爾撒斯的表情,法蘭吉絲不禁輕笑出聲。在軍事外交方麵向來表現得冷酷無情、手腕辛辣的策士一遇到跟亞爾佛莉德有關的事情,馬上就露出一副優柔寡斷的愚蠢模樣,無關乎有沒有特定的戀愛對象,隻不過家庭與婚姻向來是自由的勁敵。帕爾斯國內,在老婆麵前低聲下氣的男士們有句口頭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