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傳說中的雄性靈鳥,身披五色麟羽,古人視其為風神、火精,又稱百禽之皇。
許久以前,在皇族仍重視這字時,鳳姓,以及其象徵圖紋,隻能為皇室所用,尋常百姓、公卿不得觸之,違者,視為逆謀圖反之徒,誅滅九族。
即使是皇室已不限製的現在,人們對鳳字依舊抱持一份敬畏,那是千百年來所累積的痕跡,任誰也無法輕易抹去。
哪怕僅是假名,單就鳳殤這名,足以叫人有著太多聯想。
若說是舊朝遺嗣,那他確實擔得起鳳這姓氏,用得問心無愧,可他既出仕今朝,膺服於溟流手下,怎會不清楚,這名字有多麽招搖,萬一引起他人猜忌,豈不弄巧成拙?再觀其字,殤,更是令人感到費解,怎樣的父母,會讓自己孩兒以此為名?
或者該說,真會有父母忍心詛咒自個親兒夭折嗎?
也可能,那鳳字,非是我們所想,而是另含其義。思緒流轉同時,我以紫毫蘸墨在宣紙寫下由鳳字拆解而得的凡、鳥兩字,接著,看著字跡輕笑,「庸材。」
沒錯,鳳又能以凡鳥作為解釋,其意暗指某人平庸無材。
不管意義為何,都清楚吐露出,鳳殤的長輩並未對他抱持期盼,更或許,鳳殤這名,打從一開始就隻是個假名。就在我思索這問題時,門扉遭人輕敲的聲音傳至,接著,清脆猶如黃鶯的喚聲揚起。
「公主,我是繡兒。」
「進來吧!」說話同時,我已放下手中毫筆,移步來到圓桌前坐下,同時,一名穿著紅羅銷金袍、頭戴珍珠金簪的宮娥端著翠玉香爐踏入內室。
那名喚繡兒,神情帶著幾分靦腆的宮娥將薰香爐放至木幾,不一會兒,清淡卻不失優雅的香氣化作縷縷白煙,徐徐自香爐頂部飄出,籠得一室風雅。
待置妥香爐,繡兒來到一同端進的小火爐前,拿起放於旁側的小陶瓶,將一匙晶白的鹽投入銅水壺,最後,她隔著厚布拎起水壺,小心翼翼走步茶具前,開始投茶、育華,最後,茶香混著薰香,織出更為深遠的香氣。
不知經過多久,忙碌許久的繡兒雙手捧著一茶盞來到我麵前,「請公主用茶。」
「好。」我自她手裏接過茶盞,淺嚐盞內冬茶,刹時,一股細膩中微透苦澀的淡薄茶香充斥口腔,我抬首對她輕笑,「若非繡兒茶藝了得,這白毫烏龍可就糟蹋了。」
「公主讚謬,繡兒僅是做好份內之事。」繡兒垂首之際,依稀可見她臉頰泛著一抹微紅,如此可人,如此嬌柔。
我將茶盞放置木案,狀似隨意的詢問,「繡兒,你心裏可怨我與凜王?」
繡兒似乎沒想過我會問她這問題,先是一愣,緊接著慌忙搖首,「凜王與公主待我極好,繡兒怎會有恨?」
繡兒原是凜王府裏一介丫環,後來溟流憐我孤伶,不忍我受宮人欺淩,特意將她送入宮裏同我作伴,溟流平日怎麽待她,我不知曉,但我明白,溟流對她的好,並不足以掩去她在宮內所受的委屈。
打從她跟著我,便過著三餐不得溫飽的日子,飽受其他宮人訕笑,甚至得冒著被杖刑的風險,替凜王偷運些生活瑣物予我。
現下,她又連著其他宮娥一同被發配至寐國,這樣的我,怎會是她口中那待她極好的主?我發出一聲輕笑,「是嗎?」我倏然收斂笑容,厲聲怒斥,「你可知曉,謀害玄冥皇族、寐嵐王妃是大不敬之罪,重可誅滅九族!」
語音未歇,繡兒已咚的一聲重重跪下,「奴婢惶恐,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你不知道?」我揚著冷笑,將茶盞拿至繡兒麵前,軟聲低語,「喝,我就相信你的清白。」
繡兒臉色慘白的自我手裏接過茶盞,就在她將茶盞至於唇邊,即將飲下杯內物時,她一個不穩,茶盞就這麽掉落地板,摔個粉碎,她先是看我一眼,接著聲淚俱下的泣訴,「奴、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聽著繡兒那帶著顫音的語調,我感到些許不忍,但想起她所做之事,我硬是狠心將這絲心軟拋之腦後,「你是不很納悶,為何我至今未死?」我自懷裏取出裝有數種藥草、毒物的錦囊,丟至她麵前,「雷公藤、烏頭草,接著是什麽?鳩酒,還是鶴頂紅?」
那繡有荷花的錦囊,是鳳殤趁著宮娥們不在時,自她們房裏搜出的,那上頭的繡字,更是讓她無從辮解,隻見她拿起錦囊,默默不語。
「銳王妃給你多少好處?」
我將目光移至他處,不再觀看繡兒那死絕般的神情,「你有沒想過,要我在此時身亡,會帶給玄冥多大困擾?」我略作停頓,接著徐緩開口,「就連溟流都將為此受累。」
至此,繡兒終於抬首,她那猶如墨銀般的美麗眼眸,透著懊悔與不安,半晌,她的嗓音在室裏悠悠揚起,「你……會傷害凜王殿下嗎?」
悅耳的嗓音裏,揉著一絲幽怨,以及更多的不甘,那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妒嫉。
繡兒,應該是傾慕溟流的,外頭那些閑言雜語,她不曾少聽,再加上溟流待我確實偏袒,也難怪她會恨我,但,這理由尚不足令她加害予我,畢竟,我和溟流……是兄妹,「也許會,也許不會,就看你怎麽選。」
「你!」繡兒神情憤懣的盯著我,就彷佛想將我皮殼剝下,瞧瞧底下是怎樣的東西,怎能這番冷血,可最後,她隻是發出長笑,滿是無奈,滿是絕然,「一樣的,一樣的,你也好、凜王也好,全都是這般無情,哈哈哈哈。」
笑聲由強轉弱,再漸漸轉為無聲,接著,我自神情淡然的繡兒口裏,聽到一個故事。
那是一個出生在偏僻鄉野的美麗女子,在家人無力繳納稅金,飽受地主欺壓ling辱,年幼弟妹又即將餓死時,毅然舍棄幸福,將自己賣入青樓的平凡故事。
不同的是,女子沒有就此淪落風塵,她在學藝期間,蒙受身份顯貴的客人憐惜,就此脫離青樓這無底深淵,成為凜王府裏的一介丫環。
這段時間,是她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凜王的和善與包容,讓她就此沉淪,心甘情願的侍奉他一生,可,凜王並不稀罕她的愛情,更甚至,為其他女子將她送進那充滿鬥爭的深宮內苑,那時的她,依舊無悔。
直到凜王和那人間的蜚短流長傳至她耳際,遠處的家鄉再逢變故。
於是,她再度毅然的作出抉擇,以刺殺新主換取豐厚報酬,她明白,這回,她不僅僅是為了家中老幼,更是為了自己……
故事說到這,再無任何聲響,僅餘滿室寂靜。
我不知道,自己該怪繡兒的癡傻,還是銳王妃的借刀殺人,又或者,我該怪未曾察覺溟流變化的自己,以及跨過那道界線的溟流?最後,我輕然一歎,轉身背對仍舊跪在地上的繡兒,「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