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別有一種感動。
樂心的身體情況已經無法支撐她做太多事情,但她想在擁有視覺的最後時間裏好好看一看這個城市,看看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們,看看他們的喜怒哀樂。
大風過後,霧霾稍微散去了一些,樂心登上公交車,坐在窗邊。她不理會終點是哪裏,她隻想看看沿途的風景。
舒洋曾說:我願忘記自我,隻做一雙眼睛。
現在,她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忘記自我,隻做一雙眼睛,像個局外人一樣旁觀這個和自己無關的世界。
賣煎餅的大媽守在街角,攤子上撐著把破舊的大傘,她穿著油膩膩的圍裙,挽著蓬亂的頭發,寫滿風霜的麵頰神色平靜,看著過往的行人,時不時吆喝兩聲,這是她的人生,每天四五點鍾起床,無論春夏秋冬,風雨無阻的人生。
年過六旬的老太太,背已經駝得直不起來,體重不超過80斤,卻依然穿著環衛服,拿著掃把清掃街道,傾倒垃圾,她的眼中充著淚,大抵是因為眼病,手中攥著一個小手帕,時不時擦拭眼角,這就是她的人生,曆經一輩子的勞苦,隻能依靠自己,直到再也動不了。
上班高峰期,打工族們擁堵在狹窄的車門口,打仗一樣奮力拚搏,什麼尊老愛幼、紳士風度,統統拋在腦後,這個時刻比的就是氣力和縮骨功,經過嘴歪眼斜的擠壓推搡,上了車的鬆一口氣,挨幾肘子,被踩幾腳都不在意,沒上來的則怏怏不快,摩拳擦掌準備下一次搏鬥。
“向後走!向後走!小夥子,小姑娘,往後動一動!”司機師傅喊破了喉嚨,圍繞在以車門為核心的格局還是沒有太大的變化。
隻需幾秒鍾,人們就能從剛剛廝殺般激烈的狀態中恢複一臉麻木,不約而同的掏出各類數碼產品,直勾勾的盯著或大或小的屏幕。
這也可以理解,屏幕裏有太多美好的幻象,驚險刺激的遊戲、感人肺腑的故事、詼諧幽默的段子、總結精辟的名言、美不勝收的景致……,有了這些,誰還想去看那升騰著悶臭氣息的擁擠人群?當然,除了那些想暫時忘記現實的人,也有人抓緊時間充實大腦,用行業資訊、各種知識武裝自己,向著精英的道路進發。
樂心看看右側,是個化著濃妝的少女,正在專心致誌的看著煽情的韓劇,前方一個微胖的男人快速翻著修仙的電子書,男人的旁邊是個小青年,投入的聊著微信。他們的臉上毫無表情,似乎肉身和靈魂已經分家。
車廂內因為人太多,空氣不流通,燥熱難當,有股澡堂子的味道。站著的人群隨著行駛的節奏,來回搖晃,他們時而流露出厭倦的表情,但大部分時間都如同會眨眼的泥胎。
他們在想什麼?是否在想人為什麼每天要用三四個小時的寶貴時間用來運輸自己?是否在想接下來的八個小時要如何應付那單調乏味的忙碌工作?或許他們什麼都沒在想,隻是羨慕著路上那些開著私家車的人們。
其實,有私家車的人也未必開心,擠車的滋味可能已經淡忘,但堵車的滋味也不好受。長長的車龍伸進霧霾之中,看不到盡頭。
人們總喜歡解決問題,慷慨激昂的改造世界、創造新生活,其實解決問題的同時又會產生新的問題,因為世界的延續需要保持平衡,有得必然有失,隻有得與失相互抵消,才能維係零和的狀態。
不足百年的壽限,究竟有什麼意義?很多人在問,很多人在答,但始終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為了不讓人生太過蒼白,人們通常會選擇回避這個問題,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去愛,然後告訴自己:我的人生豐富多彩,我的生命充滿意義。不管這是不是自欺欺人,反正人類自己被自己感動了。
乘客上上下下,匆忙的檫身而過,相互視而不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隻剩下樂心一個人。她不用趕時間,也沒有目的地。下一站是哪裏,她不想知道,該路過的總會路過。
對許多人來說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天,但對樂心而言,卻足夠特別。
街邊餐廳還沒有客人,年輕的服務員們坐在一起,聊得開心,也許是在聊男朋友,也許是在聊剛剛湊齊的首付款;
送快遞的小夥子蹲在路邊小麵包車旁,分揀包裹,他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看起來精神不錯,雖然是個苦差事,但是做幾年就能回家娶老婆;
綠化帶中林木工人正在修剪樹葉,手裏握著巨大的剪刀,哢嚓哢嚓,剃頭一樣,將小樹剪成胖嘟嘟的大圓球,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從花叢中鑽出來,調皮的衝他眨著眼睛,他放下剪刀,樂哈哈的伸出手,將小男孩舉得高高的,然後將他摟在懷裏,親他的額頭,小男孩癢得直笑,和爸爸頂腦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