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父親放棄小本生意,跟村裏的年輕人去建築工地打工。他負責用獨輪小車拖沙,每天工作12個小時,才能掙30元錢,除掉3元的夥食費,能剩下27元錢。父親對他的工作很滿意。
星期天,我來到父親所在的工地。工友們看到我,大聲叫道:“徐大哥,你的大學生兒子看你來了。”
父親沒想到我會來看他。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點,有點兒不好意思,說:“你咋來啦?”
我說:“我想來看看。爹,你累嗎?”
父親說:“不累。”
一旁的大勝叔插話說:“要說在工地上幹活兒不累,那是騙人的。你爹有胃病,吃不下飯,還得幹活兒。我讓他買點兒治胃病的藥,他怕花錢。我說你兒子是大學生,將來會掙大錢的。他說,將來是將來,現在上學需要錢。”
我說:“爹,你回家吧,我上學的錢,先貸款,將來我有能力再還。”
父親笑了笑,沒同意。
過了段時間,我買了些治胃病的藥給父親送去,順便把我在校報上發表的一首短詩給父親帶去。我寫的是《給父親》:“他不清楚怎麼愛自己/讓自己像個孩子似的受委屈……”
父親看完詩,沉吟良久,從破舊的布袋裏掏出煙葉,用一張裁開的報紙卷了支煙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說:“我沒覺得我過得委屈,我覺得我苦得值、累得值。”
父親把煙抽完,又卷了一支點上,說:“我也寫一首詩,題目就叫《給兒子》:‘兒啊,你要高飛,飛向我們的夢巢/兒啊,我在地麵上給你力量……’”
父親口述,我寫,寫完我又仔細看了兩遍,心想,父親一句一個“兒啊”,做起詩來比我還酸,心中想笑,卻流出了淚水。
高燕嶺/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