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二十年,恰逢慈禧太後六十大壽,朝廷開設恩科取士。浙江紹興有個秀才叫周用吉,連考了幾次都未中舉,愁壞了父親周福清。周福清是同治十年進士,此時因為母親去世,正辭官在家,為母守孝。

眼看大考在即,周福清又為兒子的前途擔憂,忽然,他得知此次的主考官是殷如璋,不禁眼前一亮。兩人是同年進士,而且私交很好,周福清打算去找殷如璋幫忙。

晚清官場貪腐成風,科場也非淨土。

主考官殷如璋從北京出發,取道運河南下,會在蘇州稍作停留。周福清得知消息,立即帶上仆人陶阿順趕往蘇州,提前等候殷如璋。周福清寫了一封親筆信,信封內還有一張三千兩的銀票以及事先定好的關節。

所謂“關節”,就是在試卷上做暗號。自隋煬帝開設科舉以來,各種作弊行為就如影隨形,手段五花八門,夾帶、替考、串通考官,無所不用,甚至還有飛鴿傳書,用信鴿將答案傳入考場。為了杜絕不斷出現的科場舞弊,到了北宋真宗時,推出了糊名和謄錄製度。考生的姓名籍貫都必須裝訂保密,與現在的高考類似。除此之外,還規定考生用黑筆答卷,稱為“墨卷”,然後由專門的謄錄人員用紅筆抄錄一份,稱為“朱卷”。閱卷考官看到的隻能是朱卷,因此無法通過筆跡認出考生。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舞弊最隱秘的手段,就是定關節。考生事先與考官串通好,在答卷上留下特殊的文字記號。比如第一段以“夫”開頭,第二段以“也”結尾,考官閱卷時便有跡可尋。

此法幾乎無據可查。周福清為官多年,深諳此道,他讓仆人陶阿順帶著信去拜見殷如璋。清王朝規定,考官在赴任途中不準會見親友,以防止營私舞弊。陶阿順是個老實人,當時,殷如璋正在船艙內與副主考談話。看到陶阿順送來厚厚的信封,已心知肚明,但不便當著旁人的麵拆看,於是裝著若無其事,讓他先把信封放下,出去等候。

陶阿順站在岸上,等了半天,卻不見下文,不由得心急如焚。他心想:糟糕,萬一這個殷大人收了錢不認賬,回去怎麼交差呢。那時不像現在,還能打個電話提醒一下,他站在岸上,離船又挺遠,最後實在急得沒辦法,隻好對著官船大喊了一嗓子:“殷大人,信封裏麵還有三千兩銀票呢!”

船艙內聽得清清楚楚,殷如璋嚇得麵如土色,為求自保,隻好公事公辦了,當即命人將陶阿順拿下。

事已敗露,朝廷震怒,嚴令查辦,周福清無處可逃,隻好投案自首。周家不得不變賣家產,上下打點,四處活動,家財散盡,總算保住了他的性命。周福清被判“斬監候”,死刑緩期執行,入獄8年後釋放。周福清的兒子周用吉,在案發兩年後病故,周家迅速衰敗。

隻因陶阿順的一句話,就徹底改變了這個家族的命運,無一人能逃避,這其中,也包括周福清的孫子,也就是周用吉的兒子——周樹人,即我們熟知的魯迅先生。

這一年,魯迅才12歲。翩翩少年,還沒來得及編織未來,卻過早地經曆了人生的悲歡起落,他少年喪父,親眼目睹家族由盛而衰,也讓他切身感受到了世態炎涼。

魯迅在後來的文章中,幾乎從未正麵提起此事,隻有幾次偶爾流露。他在《呐喊·自序》中寫道:“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麵目。”隻言片語中,我們還能依稀觸摸到先生內心的苦痛。

王偉民/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