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鋪天蓋地的昏暗與寒冷席卷而來,刺得人筋骨生疼。
許輕舒睜開眼睛,四周依舊是一片漆黑,冰涼的手,拂上那雙再看不見光明的眼睛,周身滿是滄桑與仇恨。
“華笙。”習慣性的朝外麵喚了一聲,卻無人應答,幹啞的嗓子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麼就忘了呢?華笙已經不在了,那個不會說話的丫頭,三個月前就已經不在了,為救自己而死。
“那個怪物又在鬧騰了?”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語氣裏滿是嫉恨。
“真不明白,長得這麼醜,還是個瞎子殘廢,怎麼有顏麵存活在這世上?!”另外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來,絲毫不在意是否會被屋內的許輕舒聽到。
怎麼就忘了呢?自己容貌已毀,雙目失明,筋骨皆廢。
三個月前,是三個月前……
汴梁一百七十年,趙武帝永寧二十五年。剛剛入春之時,整個上京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而先帝,也在那個萬物複蘇的時刻駕崩離去,趙銘揚立為新帝。
而自己十年精心創造的夢,也在那個時刻蘇醒。
姐姐許見微站在房門口,冷酷的告訴她事實,她才知道,什麼容貌盡毀,什麼雙目失明,都是他們的陰謀!自己這雙被世人稱讚的眼睛,被他們下毒毀去。連自己這身筋骨,也是他親手廢掉的,還有那個曾經被他親手打掉的孩子。自己十年精心創造的夢,竟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她不信!除了三年前在戰場上的那一次,許輕舒再次產生與人同歸於盡的想法,她拽著許見微從閣樓上跳下來,卻沒想到,貼身丫鬟華笙接住了她,卻自己喪了命。
自此她被囚禁在這閣樓之中,受盡折磨,是那想要知道真相的信念,支撐著她活下去。聽說庭院裏的月季,開得無比的紅豔。
“哼,要不是她,今日我們定也能進宮去參加大典!”絮絮叨叨的女聲再度響起來。
“真是晦氣,聽說皇後娘娘是個大美人兒,真想親眼見見。”那尖酸刻薄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憧憬,一絲嫉妒。
皇後娘娘?許輕舒腦子一陣混亂,又是誰?許見微已經死了,自己被關在閣樓之中,那黃金鳳座上又是誰?
恍惚掙紮之後,許輕舒聽見一陣腳步聲,隨後是珠簾掀動的聲音,越來越近。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其他感官便特別的靈敏,這腳步聲,她何其熟悉?珠簾滾動,每一次的撞擊,像是要將人心中最為堅固的地方敲碎。
是他,他終於來了,今天登上那無上帝位的他終於來了……
趙銘揚一出現,四周立刻跪倒一片,噤聲。
閣樓的門被打開,許輕舒明顯感覺有一束陽光漏了進來,入夏的陽光,狠辣刺骨,打在她身上,卻依舊一片冰涼,半分暖意也無。
他知道那個男人站在她的對麵,她卻絲毫未動,許久不見,不知他作何解釋。其實,還要什麼解釋呢?許見微說的那些,起初她不信,但筋骨被挑斷廢去,三個月非人的折磨。由不得她不信。
“大膽賤婦,見了皇上還不行禮?!”太監尖銳的嗓音圍繞在耳邊,還來不及回應。
許輕舒冷冷地笑了兩聲,因為嗓子幹啞,那聲音聽來,竟是有些恐怖,四周的人一個哆嗦。
一桶冷水潑到許輕舒身上,木桶落地的聲音,靴子踩地的聲音,雜亂卻未失了秩序。
趙銘揚身軀站得筆直,居高臨下的望著許輕舒,聲音不帶絲毫情感:“民間有傳,許氏容色傾城,紅顏禍水,朕熱愛子民,以天下為重,定不讓這禍水有機會為禍人間!”
“容色傾城?紅顏禍水?!”許輕舒那濃厚的啞音之中,帶著重重的嘲諷。天下人可知,如今的她,不過是是一個容貌盡毀的廢人,何來傾城,哪是紅顏,又怎能禍國?
“趙銘揚,我十三歲與你相識,對你真心相待。
十五歲嫁予你,十裏紅妝,帶走許家財產,隻為能夠讓你建立屬於自己的府邸。
十七歲為你出策南平暴動,使你受封平南王,得到先帝賞識。
十九歲披上戰袍,替你上疆場,為了你能取得勝利,我初學騎馬射箭,多少次摔得狼狽不堪,手上磨起厚厚的繭,身為女子,卻被軍中之人鄙視,所有的苦,皆是一個人咬牙吞下。
二十一歲,親生孩子為你而亡,我蓋在被褥裏哭了一整夜,第二日依舊笑著討好文武百官的夫人,隻為了她們夫君能在朝堂上為你多說幾句好話。
去年冬季,你開罪他人,被人刺殺,我毫不猶豫替你擋劍!你毫發無損,我卻差點命喪黃泉。
如今二十又三,這十年來,我為你獲得民心,討好先帝,平定疆場,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就是與人私通款曲,毀我容貌,毒我眼睛,廢我筋骨?我左肩上的傷疤,便是為你擋劍所留,趙銘揚,你要是有眼睛,有良心,就該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