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間,猶如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時光荏苒,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彈指間匆匆六載過去。
午後的湖畔,陽光淡淡地灑在湖麵上,透過細碎的樹葉,將婆娑的影子投在地麵上,稀稀落落的花瓣在水中輕輕地搖蕩,偶爾叢林間傳出幾聲鳥鳴,所有的景物都在沉睡,更顯幽靜祥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歌聲打破了林間原有的恬靜,接著湖麵開始忽靜忽動地散開層層漣漪。細細聆聽,歌聲優柔甜美,語聲中卻透著幽咽傷感,唱的是《詩經》中的《蒹葭》。
湖麵又散出漣漪,其中夾雜著細碎的落花,跟著一圈一圈地回旋著,伴著低迷的歌聲,單瑜一身素衣白裙坐在湖邊,喃喃地哼著“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靜靜地品味著詞意,手裏拿著一根樹枝在水中時斷時續地打著水波。清水濺在她的臉上,衣袖上,她隻頷首望著清如明鏡的湖麵,心中若有所思。
湖麵慢慢靜了下來,水清可見人影,單瑜慘淡的麵容從湖底映上來。略帶愁容,久病初愈似的,平靜的目光中透著幾分青春,幾縷迷茫,幾絲傷感,滿臉的憂傷使單瑜原本稚嫩的臉龐顯得更加清秀。
六年的時光把單瑜打磨成了一個豆蔻少女。十四歲的單瑜,個子高了很多,身材也變得豐盈圓潤。臉也不再是小孩子的娃娃臉,五官精致,清秀可人,沒有風情萬種的身材,也沒有一笑百媚生的嫵媚,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孩。
六年前,當小單瑜再一次睜開眼睛時,她看見了劉英姑姑。迎著晨曦的日光,朦朧中她看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少婦,她笑著看著她,聲音輕柔,比姐姐更慈愛,比母親更年輕。原來是她經過天目山,救起了小單瑜,當然還有餘少憐和餘子熹。她們喊劉英姑姑,當年劉英帶著她們躲開官兵的搜捕,離開了齊國,她們去了洛陽生活,那兒是魏國的境內。
劉英很聰明似乎什麼都會,小單瑜她們認她為師父要她叫教她們讀書寫字……六年的時光似乎很快,一轉眼便過去了。相依相伴一生,可她卻食言了,半年前她去世了。
劉英走前,在床榻上病了一個多月,她們在她床前哭,她卻隻是一直微微笑著,她說她夢見了自己曾經的丈夫,很快就要解脫了,叫她們不要難過,要好好照顧自己。
“姑姑要走了,不能再照顧你們了。往後你們要互相照顧。你們不要為我難過,我現在很開心,很開心。”劉英啞著嗓子,輕輕慢慢地說道,嘴角眉梢至始至終掛著笑。
單瑜不知道她和她丈夫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當年竟要離開,彼此折磨,她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單瑜不懂也不明白既然兩個人相愛了,結為夫妻為何不能相守。她說單瑜不明白,他們之間橫著的是國仇家恨,他曾是蕭成軍中的醫官,自己卻是宋國的郡主,蕭成發動兵變,擁兵攻進了建康,滅了宋國,建立了齊國,父親又死在兩軍對峙中。他們身不由己,無法麵對,她說單瑜不會明白的,的確單瑜不會明白的。單瑜隻是不住地想她,思念她。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此曲應人應景。”
單瑜從水影中瞧見一個穿著暗青色長衫的男子,應該說是少年吧,他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
單瑜“騰”地扔下手中的小樹枝,轉身站起來,還未等她說話,腳下踩到小樹枝,一滑,向後倒去。身後是湖水,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單瑜念此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尖叫了一聲。少年手疾眼快,急忙伸手,側過身一把托住了單瑜的腰,單瑜就那樣躺在他的懷裏,身子懸在半空。
單瑜躺在他的懷裏,似乎感覺全身都酥軟了,那種感覺竟似曾相識,她傻笑著望著他,鬼使神差,竟不知羞恥是何物。他那漆黑深邃的眸子,透著熟悉的目光,仿佛能直直地透進自己的心底,那眼神,是那麼溫熱,隻一瞬,就讓她難以忘懷。那一刻她多想他就這樣抱著自己,永遠。他輕輕掃過她的臉龐,發現她在注視著他,也探究著看向她,那眼神,她見過的,好熟悉,真的好熟悉。正想著,他慢慢探下身來,他們兩人就這樣久久的對視著。漸漸地,他才發現抱她的手臂已經很麻了,他利落地向內一使勁,借著他的力,她轉個圈回到平地上。
單瑜背對著他,回想起剛才的情景,忍不住偷笑。
“小妹妹,你沒事吧?”背後傳來少年的詢問。
單瑜聽了,急忙收斂住笑容,甜甜地答道:“沒事,謝謝。”
少年見單瑜沒事,放心的笑了笑。
忽見她轉身——清秀的臉龐,純真的眼神,水靈靈的,就像江南的水,有種自然之感。如同西子湖畔的清波,是故鄉的味道,散發著淡淡的氣息。
少年一直盯著單瑜,讓她渾身的不自在。
“你幹嘛老盯著我看?”單瑜問道。
少年被單瑜這麼一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妹妹,對不起。請恕我冒昧。”
“沒事。”單瑜笑了笑,感覺氣氛有些尷尬。
“對了,小妹妹。請問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麵?”他問道。
單瑜愣了愣:“我們?以前?”
“對!”
單瑜想了想,說:“沒有。”
“你再想想。好好想想。”他又說道。
單瑜又想了想,搖搖頭:“真的沒有。我以前一直都是住在一個偏遠的山村裏,怎麼可能見過別人呢?”
“那就奇怪了。”他越看單瑜說話的神態,越發覺得我很像一個人,一個自己很親的人。
“怎麼了?”單瑜輕聲問道。
“哦,沒什麼。我隻是覺得你很麵熟。”他接著說,“哦,也許是我想多了,這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剛才要是冒犯了你,還請你不要見怪才好。”
單瑜也覺得他很麵熟,以前應該認識。不對,八歲以前,我隻見過沉哥哥,八歲以後嘛,一直都在洛陽城郊的村子裏待著,怎會認識他呢?
“沒事,我向來不在乎這些禮數的。額,那個,剛才還得謝謝你拉住我,要不然我就要變落湯雞了。”單瑜笑著說道。
他說道:“是我把你嚇到了,救你也是應該的。我走了。”
說著少年轉身離開,望著他的背影出神了會兒,隨即單瑜追上去,跟著他一起走。走了有一段路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單瑜立馬立在原地。
“你幹嘛呢?跟著我?”他問道。
單瑜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抬起頭幹笑了兩聲:“我想去建康,聽說從這座山上過是最近的路程。但現在我迷路了,也餓了,所以想跟著你走出去。”
他不答,單瑜又試探地問了句:“可以嗎?”
少年笑了笑,又往前走去,沒有得到準確的答複單瑜追著他又走了一會兒,前麵出現了一個亭子,單瑜跟著他進了亭子。他坐下來,笑著招招手示意單瑜過去,他從自己的包裏摸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單瑜。
單瑜打開一愣:“包子!蔥餅!”鼻子嗅了嗅:“好香啊。”
“快吃吧。”他似乎有些無奈。
單瑜吃了一會兒,他遞給她一個水囊,單瑜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水,少年倒是被單瑜給愣住了。
單瑜又問他道:“你是不是同意我和你一起走了?”
他笑著點了點頭。
吃完包子,單瑜用手絹抹了抹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