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站在遠處看著我們的就是那個家夥了?”盯著一束從窗口漏進來的正午的陽光,易浩天若有所思的問道。
房間一側的床上是半躺著的剴修特。在聽完易浩天說的那個刺客留下的話後他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易浩天轉過頭來,看著對方還是略顯蒼白的臉,心裏還是忍不住對這個世界的醫療手段嘖嘖稱奇。雖然剴修特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但是在史達爾城的光明祭祀聖療術下,他身上的傷口卻在極短的時間內痊愈了。
“你沒事把?”眼見他還是沒有反應,易浩天又問道。
“沒事。”剴修特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坐在床邊椅子上的小女孩。“我認為不太可能,一個像他那種級別的刺客,是絕對不會讓目標覺察到自己的存在的。畢竟.......”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容“我們學習的第一個事情,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隱藏自己的蹤跡........”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夏日的微風從窗口悄悄地拂了進來,帶著一絲溫暖的慵懶。
“我第一次遇到父親,——也就是艾莉西雅的父親。是在六年前。那時候我們一起逃跑的有二十幾個人。”良久,剴修特緩緩地說道。“但是能夠活著逃出那的,隻有四個人。.......而最後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剴修特抬起頭,閉上了眼睛,仿佛在整理思緒。“我們從組織裏麵逃了出來,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我們一路向南,害怕追殺的人,我們不敢靠近人,不敢在大路上走。白天隻能躲起來,隻有在晚上才走小路........真是諷刺,他們教給我們反追蹤的手段反而成了我們最大的幫助。”停頓了一下,他繼續慢慢地說道。“我們還反過來解決了不少追殺的人。到後來,漸漸地不再有人沿途阻擊我們了。我們樂觀的相信他們已經放棄了。終於,在我們穿過了國境後。接連十幾天都沒有發現組織的人。我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我們成功了!”剴修特像是在笑,但是易浩天卻看不出他有一絲笑意。
“但是我們很快就知道,我們錯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隻有一片片廢墟般的城鎮和隨處可見的死人。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混戰後留下的戰場。傭兵之國的前身,本來就是各個小國,大大小小領主之間的戰場。其中還混雜了提法斯克帝國的軍隊。”剴修特看了易浩天一眼。“也包括你們羅曼帝國在內。各方的勢力在這片不大的土地上碰撞、拉鋸。零星的戰火綿延了近百年之久。而六年前的一場混戰則是最為慘烈的一次。”
對於這一切,易浩天卻是從書上略有了解。提法斯克帝國,其實是四百年前從羅曼帝國分裂出去的。位於其中的這片地域,當然是雙方都不可能輕易放過的。
“但是這一切與我們沒有關係,那時候我們對這些一無所知也毫不關心。我們關心的是怎麼活下去。”剴修特用波瀾不驚的語調繼續說道。
“為了找吃的東西,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我們翻遍了每一處房子的角落,找遍了每一個地方。但是還是不夠。我們甚至搜刮戰場的死人身上的幹糧。我們遠遠地躲開大隊的軍隊,卻又不會離得太遠,因為我們知道,每當他們發生戰鬥,總會有一方的人留下足夠的屍體供我們尋找幹糧,——他們打掃戰場的時候從來隻拿走完好的武器還有各種值錢的東西。”他的語調依舊平靜,但是易浩天卻發現他的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緊緊地握成了拳。
“即便是這樣,這種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軍隊的糧食也不夠,這時候他們留下的,往往是連衣甲都不剩的屍體。曠日持久的戰火已經把所有人的頭腦都燒壞了。還能在這片土地上遊蕩著的,已經不能再稱為軍隊了,所有人都變成了隻知道搶奪的野獸,隻有最凶殘的人才能活下去。有幾次,我們甚至冒險靠著我們的身手伏擊了幾個落單的士兵,搶走了他們身上的糧食。靠這樣,我們又活過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一個同伴走著走著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他整張臉都變成了黑色的........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易浩天心裏一凜,瘟疫,腦袋裏麵迅速的閃過了這個詞語。大量的屍體腐爛後隨之而來的就是瘟疫了!
剴修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瘟疫,.....幾天之內,我們幾個都接連病倒了。........是我把他們一個個埋了起來.......我那時候也病得很厲害,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但是我還記得,我不得不把昨天剛埋下去的一個同伴又挖了出來,因為我忘了他的身上還留著我們幾個最後的一點糧食。”剴修特低下了頭,似乎是想笑,但是卻隻咧了咧嘴角。
良久,他繼續說道,“就是靠著這點東西,我又往前走了幾十裏地,或許是幾裏把。最後我實在是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在一片斷牆下找了一個角落躺了下來。我甚至無法感覺到自己的腳,腦袋迷糊得厲害。隻能在偶爾清醒一點的時候再硬嚼幾口幹糧,和著牆角的積水咽下去。然後幹糧也吃完了,於是我隻能靠在牆上。那時候我不止一遍地對自己說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但是我到底為了什麼要活下去呢?我始終沒想明白,所以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當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男人捏著我的下巴在往我嘴巴裏麵灌藥。”剴修特笑了笑。“他跟我說‘已經不用打仗了’。然後我就成了他的養子。再然後我就遇到了艾莉西雅。他一直都是一個自說自話的人,絲毫不管別人的意見。那個時候的艾莉西雅也是一樣.......”
剴修特低低的謂歎道,“現在想起來,可能父親他把我當成了那場戰爭中活下來的小孩把!隻是他們一直都不知道,”默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在我手上有過多少條人的性命把。”
易浩天默然。雖然剴修特隻是平靜地說著,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般。但易浩天還是不難想象,幾個十幾歲的少年,他們遇到的情況隻會比他說得更加殘酷。
看著小女孩凝重的臉,剴修特的自嘲般地笑了笑。臉色恢複了往常的平淡。“不好意思,我不該和你說這些事情的。”他直視著易浩天的眼睛,“但是我總感覺你應該能夠明白。你說呢?”
易浩天心裏苦笑,暗道我確實不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但是你真的會相信現在和你聊著天的是一個本來年紀和你差不多的男人嗎?
良久,剴修特看到小女孩玫瑰般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亮色。易浩天的嘴角上掛上了一絲微笑。“你很在乎艾莉西雅嗎?”
剴修特楞了一下,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你說過,六年的時間足夠改變很多事情。我認為你說的很對。既然你很在乎艾莉西雅,不想讓她受到傷害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好現在的你。至於你所說的一切........就把它當成過去的一個秘密把。我會替你對艾莉西雅保密的。不過......”小女孩從高腳的椅子上輕跳下來,走到了門邊。“做為交換,我希望你也能幫我保密。我隻是一個四級的法師。”說完,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帶上了門。房間隻剩下了一臉沉思的剴修特。
三天後的下午,易浩天已經坐在了另一個車隊的馬車上。看著窗外隨著馬車起伏的林木,他的心緒也緩慢地起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