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列車
1、
一個星期前，老朱在二手店買了一個雙筒望遠鏡，墨綠色，倍率不高，表麵還有一道道刮痕。但這些都不重要。每天早晨，老朱把做好的早餐擺到妻子麵前後，就偷偷拿著望遠鏡爬上三樓的陽台呆上半個小時候以上，直到妻子大喊大叫讓他下來為止。
自從那次車禍，妻子不得不在輪椅上度過餘生，她已經七十五歲了，比老朱大十歲。雖然她在輪椅上已經坐了二十年，但是精力旺盛，脾氣暴躁，看起來還能活到一百歲，而老朱就糟糕多了，早在十年前頭發已全白，現在白發也幾乎掉光了。
每天天一亮，妻子就會醒來，老朱必須起來抱她上洗手間，服侍她洗漱完畢，還要為她做早餐。
妻子坐在輪椅上一邊吃早餐，一邊抱怨，她已經抱怨了四十年了。那場車禍之後，她的抱怨變本加厲，因為老朱是造成車禍的罪魁禍首。她從早上醒來就一直不停地對老朱抱怨、指責、嘮叨、吼叫，直到晚上十點睡去。就算有時她痛苦地、沉默地坐在屋裏，也總是輕蔑地注視著老朱，提醒他，他應該為她目前的狀況負責。
在無數個苛刻又死板的日子裏，老朱隻有在夢中才能得到片刻的慰藉。他常常夢到那個夢——他從寬大舒適的床上醒來，身邊躺著一個年輕、漂亮，溫柔可愛的女孩。那時，老朱才二十五歲，他既年輕又健壯，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自從妻子坐進輪椅後，她就沒有走出過房子，她總是呆在臥室裏，三樓的陽台更是從來不去。
這幾天，老朱呆在陽台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妻子喊到喉嚨沙啞也不下來。妻子氣得臉色發紫，全身發抖，咯吱咯吱地搖動著輪椅。要是妻子的下半身沒有癱瘓的話，她一定會像一隻老虎一樣撲向老朱。
妻子質問老朱在陽台上幹什麼？老朱躲躲閃閃，支支吾吾地說看風景。很快妻子就發現了藏在他大衣裏的望遠鏡，妻子勃然大怒，非要上陽台看過究竟。
老朱氣喘籲籲地把妻子背上陽台，把輪椅放在靠近欄杆的地方。他趁著妻子拿著望遠鏡四處打量的時候，悄悄回到樓下。
剛開始，老朱覺得這是一個荒唐而膽大包天的白日夢，他在客廳裏焦躁地走來走去，一想到警察到時會盤問他的不在場證據，他馬上跑到廚房做起菜來。他必須有一個使人信服的理由！他特意挑今天動手，就是因為今天是他的六十五歲生日，他有充分理由要做幾個複雜的菜色，好讓人相信他因為過於專注而聽不見屋外的一切聲音，也忘記了本應該做的事情。
當老朱做完第三個菜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慘烈的叫聲，接著是轟隆一聲巨響。老朱哆嗦地在廚房裏打轉，他不敢馬上跑出去看，他害怕掉下來的不是妻子。
妻子血淋淋的被壓在斷裂的水泥欄杆下，早已沒了呼吸，輪椅被甩到牆角，也變了形——老朱終於解脫了！
心中熊熊燃燒的欲火漸漸熄滅，老朱提醒自己必須保持冷靜，以應對後麵的事情。他已經走出了重要的第一步了，美夢成真已經離他不遠了！
2、
警察告訴老朱，由於妻子搖晃輪椅，使輪椅滑動向前，殘破的欄杆因承受不住它的衝力，導致輪椅衝出欄杆。妻子因頭部先著地，頭骨破裂而當場死亡。
老朱表麵自責不已，但心裏清楚得很。他太了解妻子的脾性了，當她發現四周並沒有什麼好看之後，必會臭罵老朱一頓，而當她發現老朱早已偷偷溜走，就會火冒三丈，全身發抖，不停地搖晃輪椅。這是個意外，警察告訴老朱，鄰居們也這麼安慰老朱。
沒有妻子的房子異常寧靜，老朱一想到再也不用聽到妻子刺耳的吼叫，也不用麵對她尖酸刻薄的抱怨，更不用承受她輕蔑的目光之後，他由衷地發出笑聲。
如果妻子不是亂發脾氣，把老朱狠狠地推了一把；如果這一推不是把老朱摔到地上，把那盆蘆薈打破；如果老朱沒有發現花泥中那個生鏽的糖果盒子；如果老朱沒有好奇地打開盒子看，發現了那張發黃的紙，紙上“讓你美夢成真的方法”的標題又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的話，那麼這一切就不會變化，他與妻子還得繼續生活十年，二十年，直到他先進棺材為止。
在那個誘人的標題下麵，寫著一個古怪的配方，配料一共有49種，都是些常見的蔬菜和水果，熬製的方法也不複雜，但有些配料，從來沒有人試過把它們放在一起煮。在配方的下麵，有一條重要說明，要使藥力起效，必須在你擺脫了讓你最厭惡煩惱的人或物之後方能服用。
剛開始，老朱覺得這隻是個玩笑，或者是某個小孩的異想天開，他想：要是真能擺脫了最厭惡煩惱的人或物的話，再喝這個配方不是多此一舉了嗎？
不過，老朱記起，買這棟舊房子以前那盆蘆薈就一直在，平時也沒怎麼打理，但是活的很好，仿佛具有某種神奇的魔力。老朱有些蠢蠢欲動，但想到這有點像童話或神話裏的情節，又覺得很荒誕。他就快六十五歲了，頭發和牙齒都快掉光，青春早已逝去，對它的記憶也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