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三話 雪枝(1 / 2)

阿初的話,或多或少致於惑眾。自雲姬夭折後,奈奈夫人便開始不受待見,不僅門可羅雀,甚至連伺候的下人都輪番尋著理由疏離。也許是應了她的祈求,亦或是為枉受冤屈之人雪恥,一夜之間天降大雪,西北壕的檀香梅也算是雪裏開花,暗香浮動了。可惜隻有遣風局大人尚且顧惜,再無人問津。

次日,江戶城竟出奇得明朗。

本丸之內,落雪輕覆著巍峨的天守閣,枝頭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淩不消說,連九條池平靜的池麵也結起一層明鏡般的薄冰,好似之前從未發生過什麼。迎接八條宮親王歸返的隊伍亦早籌備齊整,守在那裏了。

隻見兩路縱隊依次展開,兩匹毛色發亮的高驪便緩緩並行其間,白皚皚的雪地襯著馬背上英武出眾的八條宮親王與彈正尹大人,好不威風。從旁迎接的側室夫人,女中大人們紛紛俯首低眉,卻又不忍悄悄地窺視起來,原是緊隨其後的八葉車內走出了一位落落大方的女子。嬌小的身姿,舉止不乏奕奕風采,隻是隔著白色的蟲垂,教人始終猜透不了究竟是副怎樣的玉容。

見將軍大人與容姬大人如同迎接貴賓般的佇立於縱隊的另一端,兩位王侯雙雙下馬施禮。遠近百餘人的候駕隊伍,除了間或傳來的馬嘶聲與踏在積雪上的行步聲,竟無人作話,想是那場城山事變令人尷尬以對。行至麵前,隻得在容姬大人對狩獵一事的關懷慰問中打開了話匣。

不刻,禦廣座敷內眾人俯伏於將軍大人座下。先是照例拜謁,緊接著又安排了眾位貴賓的暫住屋敷,久我大人與何空師傅湊巧被安排在了相鄰兩間。此後,八條宮親王又親自封奉何空為權少僧都[1],專供問法。

屆時,約是因禍得福才集萬千榮寵於一身的春夫人,竟私自跟著瞳堂而皇之地入得敷內,又見列位大人受任退去,便徑自挪到了將軍大人身旁。想是意識到失態,環顧四周後見容姬與瞳並無責難之意,遂大喜,言語也輕佻起來。

“將軍大人,聽聞那日一同歸來的女子乃是平安京出身?”一麵用左手托起茶碗,右手的五指輕持碗邊,一麵笑語著舉起,恭送至將軍大人的麵前。

“啊。”仍是漠然的語態,與之前並無過多不同。

“聽聞她曾是親王殿下的女房。眾人也在議論,那頂蟲垂之下是怎樣的容貌,莫非隱疾在身,羞於見人?”

“這個,我也不清楚…”隻是接過茶碗,嘴角勉強遷出笑意。

“將軍大人也沒見過?她不是甄選而來的采女嗎?”許是好奇心作祟,春夫人越發肆意起來。

“非也。她是奉天皇陛下之命,駕臨大奧開設學堂的先生。正是給你們這些頗愛推敲又流於輿論的無知女子長長見識。”好在座上人正留心品茶,並無責難。

春夫人的臉色卻青一塊白一塊,再難啟齒。容姬見狀便提議召見這位女官,也是為了緩和眼下的氣氛。而那一方卻忘了方才的難堪,又拍手言好。

隨後,女侍便請命於佑少納言的屋敷之前。見外層掛著縐綢鑲邊的竹簾,內層白色幔帳的正麵繡著精致的龍膽紋付,亦同的家紋還在一座蒔繪燈台新納的和紙上出現,那散著的陣陣清香與禦簾左右懸掛起的香球煙煴的氣息,巧妙地糅合在一起,儼然在大奧中醞釀出了一派平安京的格調。但見簾幕中熏香沾衣,雪洞扇掩麵,額上點畫著殿上眉[2],其後以繪元結[3]緊束著大垂髻,長發逶迤於外罩的蒲桃色唐衣之上,似乎早就端坐其間候著。

佑少納言果真氣派,隔著帷帳請身旁的命婦[4]傳話於來人,即刻便邀大奧中所有的女眷女中集中起來。如此,那些夫人們自然更不待見這位遠道而來的女官了,聯袂懶散而至。

此刻,這四尺的女子倒也不再那麼隱晦,卸下了蟲垂,十分爽朗地穩坐席間,較諸之前寡言之態尤為淩厲。見那束起的墨色發絲順滑地落於躑躅[5]十二單上,下著紅葉襲[6]之袴,烏亮上翹的單眼炯炯有神,高傲地俯視著席下,那股霸道之氣確是這世間女子中不多見的。

席下眾人先是頻頻側目,隨後又被那不屑一顧的氣勢鎮住,緘口不言,女子才終於開口介紹起此番來意。聽聞將要入學堂,無論出身學問如何之人,都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對座上女子傳言中的賢能既是一番叵測,無疑又是對自己高貴的出身,亦或自喻豐富的學識不可一世。臨了,容姬大人輕咳一聲,揮袖遣散眾人,那些喧嘩之聲才隨即殆盡。

“千夏。”佑少納言見在座隻剩了容姬大人與瞳,轉而合上帖子,側過麵龐現出一副溫和之態,喚起身旁人。

“千夏!”見無人應聲,繼而又清清嗓子提高音量,朝著瞳喊道。

望著滿臉詫異的她,不禁滿腹狐疑地打量起眼前這位遣風局大人,錦小路青子。待瞳覺察到自己興許露出馬腳,手忙腳亂地應和起來時,座上人卻早已皺起眉頭,一副猜忌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