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寒日冷,風敲玉竹,一地敗葉零亂。
那深處破冰的清流絲絲入耳,似離人斷腸的嗚咽。
沈硯手足並用,一路攀爬而下,衣擺上的泥漬幹了又濕,臉頰被冷冽的風刮得早已皴裂,隱約有血絲滲出,又被那傾斜的落雨淡淡拭去。
殘陽掛於梢頭,若天色完全暗去前不能尋到季嬋,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硯再沉穩也不過是個小小少年,他無法思量,也掩不去麵上慌亂,隻一味向前,不停喚著嬋妹妹,得不到星點的回應讓他心底驀然寒涼。
又是片刻,竹林都要望斷,那醒目的青石旁終是現出蜷臥的暗色身影,是,季嬋……
“嬋……妹妹……”沈硯狂奔而去,身形卻搖晃,腳下失力終是跌倒在季嬋身前,顫巍地撐起身來,小心攬過季嬋,她額上一片鮮紅,發絲亦黏著幹涸的血跡,此時已然昏迷。
沈硯展臂抱起她,步履虛浮,隨時就要倒下去,可他背脊依舊筆直,仿佛有一股難明的力量撐著他,一步,一步向前……
他在林中呼喊,聲線嘶啞,腦中昏漲,眼內溫度灼燙,世界好像都在搖晃,他隻是這麼不停拖著沉重的步,走下去,不能停下,他知道,隻要停下來,他就再也無力站起,他不能,倒在這裏,至少,現在,還不能。
流光失去了意義,他已不知行了多久,直到那眸底陡然燃起一潭愈發盛旺的紅蓮烈火,破了林間漸冷的霧煙,他極盡畢身之力嘶吼出破裂的尾音,隨即猛然倒於地,同季嬋眠在那滲涼的土壤之上……
沈硯再睜眼時,已是四天之後。
與季嬋一般大的張嫣正坐在他床邊,一襲淺粉裙衫,桃夭一般嬌俏,她不時撫順著自己鬢邊的發,看到沈硯醒轉,唇邊就綻出花來:“硯哥哥,你終於醒了,嫣兒就知道你一定會沒事的。”
沈硯手扶著頭,眼眯成一條線:“嫣兒……我這是在哪……嬋……妹妹呢,她可還好?”
張嫣嘴高高嘟起:“什麼嬋妹妹,我可不知那是何人。”
音珞斜睨著她,就算沈硯不識季嬋是何許人也,張嫣卻分明已知那人就是她的舊相識季嬋了,那日匆匆一眼瞥見受傷的季嬋,她可是愣了好些時候呢。此刻卻不告知沈硯,看來,對季嬋的不滿現下就開始了嗎,真是冤孽。
沈硯知張嫣情緒不好,遂不再追問,喚來貼身小廝道:“棋石,那日和我在一起的小姑娘現今可還好?”
棋石俯著身,雙掌不經意地搓揉:“三少爺,那日的姑娘已被她府上的人接走了,其他情況小的也不知。”
沈硯掌心攥得繡滿幽蘭的被單結成一團:“速去查訪,一有消息,立來回報。”
棋石應下,退出房外,獨留一室的憂思。
消息傳來時,又是兩日之後,據說那日有頭部受傷的姑娘曾在城東保民堂求醫,又於那附近的客棧住下。
沈硯聞言,即刻就要去尋,張嫣幾日來一直纏著他,這次外出必然是少不得她的,若是不答應,這麼鬧下去,日後傳到老爺耳裏事小,耽誤了時機事大,沈硯無意糾纏,現下尋到嬋妹妹才是要緊。
棋石套好馬車一路奔襲而去,驚碎了一派冷寂夜色,音珞亦尋了個空位在馬車上安坐,心底卻隱約感到熟悉,似有什麼念頭沉沉浮浮,就要露出真容。
馬蹄聲淹沒在車輪滾壓的隆隆聲裏,風吹來,錦簾偏起一角,有客棧闖入視野,音珞心一沉,來不及思考便疾步跳下車,她想要驗證一切是否如她心中所念。
撐著地緩緩站起,音珞望著眼前熟悉的客棧,那季嬋正安睡的客棧,心裏霎時被一股氣流堵得難受,她旋身,視線凝在沈硯那遠去,漸漸沒入杳冥的馬車,歎息,終是錯過了,果然是沒有緣分呢,自始至終,都缺了那一場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