錙銖聞聲正要行禮,就見來人擺手示意不用多言,隨即轉身將一手置在背後腰間,就挺直背脊走下亭階了。父親在前頭走著,錙銖就在身後與母親相挽著手,一路上看著前麵的衣袂當風,父親袖擺深褐底紋上繡的小仙鶴也跟著一搖一擺的,就這樣一路沉默地跟到了位處盛園最中心的書房外。
守在門邊的小廝退下後,謝氏就道了聲要仔細看看備下給錙銖的行囊物件便也徐徐走開了,進到書房的就隻有父女二人。錙銖看著父親站在文昌桌前,自己也沒敢落座。書房重地,尋常自己都是能避則避,極少經過這裏的,但算上今日這幾天自己就來了兩次,一次是被父母親詢問到他們多年來毫不關心的五花莊的事由,那這一次……難道父親覺得七殿下不合適?
一直背對自己的父親轉過身來,原來自家父親的眼神如此深邃,隻是有些許紅血絲攏住了一向清明的眼,想來是疲勞所致。不知是否離得近了些導致模糊錯覺,錙銖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無奈。
“別淨瞎想,為父這次是有重要的事要說。”往旁踱了兩步後停下,“你自幼就隻會擺弄花草,功夫都沒有學到兩成。成日衝著個花藥莊子忙活,倒是心善懂得救濟,攬了不少能人義士也攏了不少名聲,但這些人有多少真正敢用能用的?我一向不過問你的這些事,但是捅的簍子有不少卻是你哥費心力去補的,往後到了宮裏,你要如何做,你可知曉?”謝延盛內心是不太放心得下這個女兒的,從小就被自己和嬌妻嗬護著的鬼靈精怪的性子,如今有心事也是越來越悶在心裏,旁人家的誰沒有些個閨中密友的,她偏不願意往別家花宴酒宴去,連啟蒙讀書都是和兄長一塊上的學堂。讓她去女兒家紮堆的皇宮,她毫無爭寵之心也罷,隻怕她難以應付因為家世而背景帶來的明裏暗裏的傷害。越往下想,就越舍不得這麼早將女兒送進皇宮。
錙銖見父親眉頭緊鎖,差點就要放手上前像小時候那樣替他抹平來,“爹爹,我已經將五花莊交給別人去管了,你不用擔心了。”說完也不去看父親的臉色,這些年,父親沒有阻止是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再清楚不過了。武力可以解決的,都不是真正有用的。而慷慨施恩,不求回報反而能賺取人心,解決武力所不能解決的問題。至於這些人能不能用,就是要看各自的慧根了,尋得來謝家莊子的就不怕他尋不到謝家門生的棲息地。門生者眾,盤枝錯節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能知曉,想要一時之間將謝府連根拔起,簡直是癡人說夢。她甚至在心裏閃過一個看起來極不可能的念頭:爹爹莫非與師父是舊識?但很快就推翻了這個荒謬的想法,因為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根本不可能理得清。但爹爹是真的疼愛自己的,無論他再如何板著臉說教,他的心比誰都要軟,當初自己死活不肯去繡閣學女紅,要賴著兄長和雲家兄弟一起上學堂,就是他親自去勸說素來不收女弟子的廖夫子破例收下個女娃的。此刻他最憂心的也是自己了。
“爹爹,七殿下那……”
“皇子娶妻晉位,曆來是天子選秀後要行的一件大事,但聖意難測,恐有打壓謝家之意啊。”說完就從文昌桌的一側小抽屜處取出一小卷紙,僅一指長短,遞給錙銖。
“這是給七殿下的,務必在選秀前交到他手中,到時我自會安排你們相見。”從書房出來又在謝府眾人擁簇中上了入宮的轎子,這句話一直縈繞在錙銖耳邊。
一路搖晃著到了宮門前,錙銖感到些微頭暈,自己一貫是坐不慣四人抬得轎子的,即使走得再慢也眩暈著。此時緊趕慢趕的總算在規定的時間來到皇宮的清安門前。在清安門前早就候了兩排前來接應待選秀女的宮女,領頭的兩位宮女皆是身著斜襟繡點珠花的泰藍宮裝,石青色外罩下是碧綠皺褶襦裙,見著官車後的四人抬轎子,連忙步移裙擺,走到轎子前候著。
就在錙銖禁不住頭暈時,感覺到轎子頓了下,俯身一低,就聽到外頭恭敬的聲音,“貴人,到了。”隨行的牡丹和芍藥攙扶著錙銖,眼前一亮,外頭掀開了簾子。
“奴婢秀水宮司樂儀(司禮儀)拜見小主。”領頭的兩位管事模樣的宮女行了個萬福禮。“原是司樂司禮兩位姑姑,快請起。”一道婉約清麗的聲音略失平穩地傳來,司樂儀不禁微微抬起頭來,一個眉目清秀的閨秀小姐,選了巧致的珠蘭花流蘇連鬢簪,再看那環在耳上的海藍色青天白雲滴子,一身標致的同花樣蘭底料子衣裳被剪裁成京都時下最興的長錦衣,上頭重重疊疊地用淺色花藍線繡了不少半開合的蘭花,一直延伸收攏至鵝黃色的束腰帶,盈盈腰際邊細細的綴有十數粒散發著和潤光芒的小珍珠,與闊落裙擺上白線勾勒的蘭花交相輝映,無聲中就足足地將大家閨秀的氣質顯現出來。旁邊的司禮儀倒是一眼就看到在兩側對著自己行著禮的兩個粉衣襦裙的小姑娘,如此禮數周全,主子想來也不是個驕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