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裏本想著借在丁莊召開這個現場批鬥會,好乘機打開本地區反對封建迷信局麵的,實沒想到會議卻開成了那個鬼樣子。

行伍出身的縣領導自是非常惱火,阿新這個當了沒幾天的社長,算是幹到頭了。阿新就地免職,公社任命阿三接替阿新當了丁莊社長。

鞏氏的氣,經過這場鬧劇,多少消散了些。再說,她就是想生氣,也沒閑工夫了,她第三次做月子了。批鬥會後三天,鞏氏生下了我們的第三個女兒。人們都在私下議論了,“鞏氏別真就是犯了九女星吧?丁老帽沒信錯算命先生的。”

接連生下三個女兒,鞏氏不由也嘀咕了,“難道我真就犯了九女星?也許小魏先生沒有錯,公公考慮丁家的香煙後代而要從弟休了我,也就不能怪他了。要怪隻怪呀,我的命不好…

…”我卻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女娃就女娃吧,我不在乎,反正年輕,接著生養就是了!”這般念叨著,我自是好好照顧鞏氏母子了。而我也覺得,這般仔細照顧鞏氏母子,多半是為了還回我原來虧欠她們的。

阿三當上了社長,自神奇非凡。他就想整治整治阿新,“叫你處處護著老東家,兩個我一塊批鬥!”阿三還真就組織起了批鬥阿新跟父親的批判會,給安得罪名,是現行反革命。

五月初十,批判大會如期進行了。還是在上次批判父親的會場進行的,隻不過這次是區上組織的,群眾也比上次的少了不少。可這次的效果,自非上次可比。

阿三發了話,“帶現行反革命阿新,丁老帽!”人們發現,新社長阿三比原社長阿新可神奇多了,話也說得利落。被繩捆索綁的阿新、父親,各被兩人押上了台。看二人站好,阿三又開了腔:“現行反革命阿新,袒護自己原來的東家,鬥爭不利,罪大惡極,先批判他!”阿三對著阿新揮了揮手,大聲嚷道:“給老子往前站站!”背後的二人將阿新往前推了推。見阿新站在了台前,阿三道:“阿新,你是丁家長工,丁老帽待你如何?”“不孬。”“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反革命。丁老帽是地主,你是長工,你們是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要劃清界限,分清敵我。”“老帽叔給我蓋得房,幫我娶得媳婦。”“這就是敵人的狡猾性,要不你也不會被拖下水了。”“怎麼會,老帽叔對我可是真心的。你不也在老帽叔家幹長工嗎,他對你咋樣,難道你不清楚?”“你太單純了,被敵人徹底迷惑了!”“你這話從何說起?”“對待頑固的反革命,隻能用武力對付武力,沒得救了,你!”“你…

…”“叫他死不悔改,來人,給我狠狠地打!”上來一群區上派來的武裝人員,近前便把阿新按在地上,一頓胖揍。阿新當時便昏迷了。見此狀,阿三說:“來人,把罪犯阿新押回大隊部去!”身後的二人想把阿新拖走,可上前瞧瞧,阿新早攤在地上,昏迷了,不能再押回村大隊部去。沒辦法,隻得直接抬回他那三間房的破家裏去了。

見此情景,可把站在後麵的父親嚇傻了。可因出了阿新的變故,對父親的批鬥,潦草多了。更沒有像批鬥阿新那樣動武。草草批鬥完父親,阿三說我,“把丁老帽領回去吧,要不是出了阿新的事,才不能便宜了老東西!”

阿新被抬回家,他妻子瞅了瞅,感覺不行了。可沒旁法,她隻有掉淚的份。把父親領回家安頓好,我也去看阿新了。進屋,我來到床前,扒開阿新的眼角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脈。我知道,阿新是沒得救了。我不由掉下了淚。想想也是,打小阿新就帶著我漫山遍野地遊走,那彼此的感情,自無法言表了。要不然,父親也不會給他蓋房娶妻了,他確成我們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可今天咋了,阿新不就說了句實話麼,咋就被阿三安排人打成這樣子了呢?”阿新沒再睜開過眼,當晚,便含冤死了。我也不由納悶,“他們下手咋就這麼黑呀,阿三,他還是原來那個見了我們家裏人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那個膽小人嗎?”

我從阿新家回到家,已是下半夜。但我不放心父親,又去看了他。父親躺在床上,精神恍惚。我問他吃晚飯了沒,他也不搭腔,就是呆呆地盯著屋脊看。我知道,阿新的死,對父親的打擊太大了。於是便說:“爹,要不我今晚住你這裏吧,省得您害怕。”“二呀,你還管我幹啥哩,你照顧好鞏氏就行了。你嶽父早就沒了,這些年,我就是多活了…

…”

我還想留下來,但父親卻說:“你放心就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死不了!”我隻得回自家去。

第二天,給阿新圓了墳,我又去看父親,他精神好多了,但沒有幾句話,就是呆呆地看屋脊。我仔細查看了下屋脊,沒東西啊,不知父親到底看什麼。一連幾天,我都去父親那,他卻沒事人般,我也慢下來了,天真地尋思父親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