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郡太守錢承銘今日拂曉時候就匆匆來到了郡守府門外,一直沒有進入,而是在門口隨意找了處可以看到正對麵那條街的幹淨地方,一屁股坐下,就不挪窩了。郡守府的大小管事和官員都麵麵相覷,也不是沒人好奇上前去問過緣由,可平日裏隨和好說話的郡守大人今日卻連回答一句的功夫都奉欠,使得那些想上前去為郡守大人分憂的忠義門客都碰了一鼻子灰,再然後就沒人再敢去觸黴頭了。
年過花甲的錢承銘本身便出生蜀地豪閥,家中五代俱是蜀國權柄赫赫的大臣,同時也是舉世聞名的鴻儒,傳聞當年滄水邊的蜀道尚未建成時,錢家有一位老祖宗便為了負笈遊學沿著古蜀道曆經千辛萬險,最終出了蜀地,那位老祖宗在中原遊曆時曾追隨侍奉過一位老人,最終得到那位老人“敏而好學”的四字評語。後來老人逝去,卻被天下儒士尊為儒家首聖後,西蜀錢家就漸為天下讀書人所知。
錢家到了錢承銘這一代,家族興旺堪稱是走到了極點。錢承銘兄弟三人,兩個哥哥不過而立之年便已是朝堂下派的四品官員,而年齡最小的錢承銘更加了不得,周歲能識字,八歲讀遍儒家典籍,十五歲入朝麵君,老蜀王讓他談一談天下大勢,當時尚是翩翩少年郎的錢承銘絲毫不怯,侃侃而論。老蜀王對這個姓名露骨的少年大加讚賞,當即任命為從五品黃閣郎,有麵君不跪之權,直到後來新王登基,錢承銘又在短短五年間官升七級,最後以不惑之年出任蜀國太師,位極人臣!
這也是李忠軼一直對這個一路平步青雲的前太師怨言不斷的原因了,明明前後兩任蜀王對他錢承銘乃至錢家都可謂是仁至義盡,可錢承銘身為一國太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謂蜀地讀書人的精神領袖,卻成為了那出城持璽納降之人,實在是丟盡了蜀地讀書人的臉麵。
這位降後非但沒有受到迫害,反倒被封為西蜀郡太守的老人麵無表情,靜靜看著那條日上竿頭後人影漸漸稠密的寬闊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一位赤袍散發的高大中年男子自街頭出現,一步步向著郡守府前走來,他明明步伐極為緩慢,可偏偏兩三步便邁過了一整條街,直接出現在了坐在門口的錢承銘麵前,這般詭異的一幕,那條街上卻無一人能夠察覺,實在匪夷所思。
高大魁梧的男子直接坐在錢承銘身旁,歪著腦袋笑問道:“太守大人這是多年未見老朋友,想敘舊了?”
身著華服的錢承銘淡淡反問道:“道不同,不相與謀,如何能算朋友?”
這位不知是何身份的赤袍男子哈哈大笑,譏諷道:“是啊,一個是清高愚忠的喪家犬,一個是賣國求榮的封疆吏,確實是尿不到一個壺裏去啊!”
養氣功夫極好的錢太守聽見這般低俗粗鄙的話,也有些生氣,他扭頭怒喝道:“顏環生,你我如今同在朝堂供職,你說話最好給我客氣點!”
身為捕蝶房在蜀地的大統領,這個叫做顏環生的赤袍男人自是有著無上的權力。本朝天子一統天下之時,這些捕蝶房的毒辣細作可謂是居功甚偉,所以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人在天下大定後便對捕蝶房信任之極,許多上達天聽的事情都由他們出麵解決,便養成了這些人囂張跋扈,殘忍自大的性子。
故而顏環生在聽見老人那句嗬斥後,不氣反笑,隻是這笑意裏藏著多少血腥就無人知曉了。他陰沉問道:“錢承銘,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錢承銘神色晦暗,胸前鼓起又落下,在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露出一張和煦的笑臉,輕聲笑道:“是老夫唐突了,還望顏統領海涵。”
顏環生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再出言諷刺什麼。
錢承銘訕訕一笑,也不敢再搭話。他可是親眼見過這個赤袍男子殺人時的凶殘樣子,那時十來個前蜀國的暗樁前仆後繼要殺自己,都不夠這位出第二次手的,那漫天殘肢碎肉的場麵讓錢承銘現在想起來還欲作嘔。隻是這兩人都不言語,反倒使得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僵硬,即便是這位經曆過無數分風雨的錢太守麵對身邊陰森森的男子也有些不自在,隻得岔開話題問道:“我聽說昨日顏統領曾命人試探過李忠軼二人,不知可得到什麼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