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旁這位碧眼小郎桓溫,因這雙眼,受盡了世家貴族們的嘲笑。謝家兄弟卻待他親切如常,這份胸襟見識,便勝過他王籍之不知凡幾。
他行的是暗門詭道,謝據走的是陽關大道。各自以家族之意行事,此後,他們彼此間更是少不了較量一番。
待他回神,這滿室竹香,暗幽浮動處,謝氏兄弟已擺出棋子。
“不然,今日便在這三尺之地較量較量?”謝安瞪著明亮的鳳眼,麵對桓溫的惱怒,緩緩說道。
一念萬丈流光,看來他走神時,定是錯過了什麼。
謝家兄弟也隻笑看他們吵鬧,沒有勸架的意思。
“阿兄,快來,這裏。”阿弟王羲之,也少見的促狹起來,笑眯眯地招手,呼喚兄長。
時常行走於黑暗中,世人眼中的紈絝愚人,有時裝久了,自己也不知何時能夠自在安心。此刻,有一眾友人嬉笑閑鬧,也可盡情偷得浮生半日閑。
謝安不過小小孩童,對戰桓溫這個刁鑽狡猾的家夥……
達官貴宦之家對弈道的推崇絲毫不亞於玄道,皆因這兩者曲異而功同,其間玄妙足夠人們去參悟。單這弈棋,尋常百姓之家閑來遊戲一局,時下文人隱士更是以棋喻道。
棋為心中誌,誌在棋中行。
看來這二人彼此間已經言辯一輪,勝負難定,轉而在這棋中較量。
嗬,今日這趟來的,值。
取來一盤精致點心,王籍之默默坐在邊上,看著一屋子的少年郎閑散圍坐棋秤,架勢觀戰的摸樣與阿弟如出一轍。
今日在座的少年郎,此時此刻也隻不過是一群頑皮心性的少年啊。
也罷!管他明日是白是黑,今日,且依了自己的心性便是。
棋秤一端,桓溫怒目而視,眼中卻笑意滿滿。足見桓謝兩族的交往之深,有如此隨性自在的朋友,人生之大幸!
桓氏一族自晉開朝便沒落,漢時百年的積累也隻有一窖書簡留予後人。榮耀富貴早已煙消雲散,合族隻剩下桓彝幾滴血脈,便是眼前桓溫之父。
而桓彝此生亦是傳奇非凡,幼時落魄,得寡母啟蒙,為生計奔波獨自贍養病重母親,在市井間混跡,十五六歲時,不知哪裏習得一身武藝,靠擊退北胡人漸漸博得一些名氣。但胸無點墨,半點韜略皆無,此人於武事上是個難得的英才,卻隻是個武夫。於帝都中毫無威望可言,遠沒有其先祖們曾經的名望。
後,聽說桓彝於夢中得其先祖托付,昔日舊宅中,藏有先祖遺留的瑰寶,待後世子孫落魄時可用之,必能複家資興族旺。待桓彝擊敗覬覦其寶的眾人,方才得知,枯井密窖中封存著桓氏一族幾百年的底蘊,古老的竹書殘簡。這是多少名門士大夫們求之不得的孤版存書。琅琊王氏的暗門也為此也折損人手無數。
曾經被世人嘲諷的莽夫,一躍而成為名門高士的座上賓。時光會湮沒一切,時光也賦予了他應有的一切。
當江左八達曠達之賢名曉諭朝野時,桓彝已成為琅琊王氏舉薦的賢人隱士。
桓彝棄筆從戎,軍功累積至今,方才有今日桓氏之地位。堂伯父王敦的輕舉妄動,非但未能奪得那個至尊的位置,拖累琅琊王氏一族,幾乎滅族。反而,成全了如今的謝氏和桓氏。
桓彝一戰成名,謝鯤籌謀有功。王氏棄卒保車,方才有這一線生機,家主有命,需得蟄伏,養精蓄銳,可這亂世動蕩的朝局,焉能有方寸安定之所。
眼前的這些歡聲笑語,也許就是他日的唇槍舌戰。這棋盤上的爭鬥,也許就是他們未來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