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日一年”——在台灣最後的日子 一、 對甲骨學的全麵總結
董作賓在完成《中國年曆總譜》編纂後,即辭去在香港各大學的一切職務,返回台灣,繼續任“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專任研究員和台灣大學考古人類係教授。1958年4月,蔣介石任命胡適為“中央研究院”院長,這年的11月,胡適主持研究院院務會議和評議會通過決議,在史語所增設甲骨文研究室,董作賓被聘任為主任。研究室設在新落成的南港“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考古館裏,成員有屈萬裏、張秉權、劉淵臨幾個人。次年,董作賓六十五歲,研究院和史語所征文刊行為他慶祝六十五歲紀念論文集,列為史語所集刊外編第四種,分為上下兩冊,刊載了胡適、趙元任和美國學者顧理雅、賀凱,日本學者梅原末治、島邦男,韓國學者李丙燾及史語所同仁的論著共四十七篇,同時刊登了《董作賓論著分類要目》等。
1960年前後,台灣大學中文係將第十研究室改稱為古文字研究室,並由“中國東亞學術研究計劃委員會”推薦,獲得哈佛燕京學社的資助,出版集刊《中國文字》,主要由董作賓負責,由董的弟子金祥恒輔助。董作賓的工作也就更忙了,每周三天在南港的史語所甲骨文研究室上班,三天到台灣大學古文字研究室上班,就連他的助手田倩君也跟著兩邊跑。
這時,董作賓身體健康情況已是大不如前,從香港回到台北時,已患高血壓病。1959年5月,忽得中風,不能說話,入台大醫院治療,三個月病情見輕後出院。從此以後,行動有所遲緩,言語略有遲鈍,但工作仍不稍懈,繼續堅持著述,《中國文字》《大陸雜誌》的稿件每篇他都要細細看過。對所裏的年輕人和學生更加關心,常常給他們講做人為學的道理,告誡大家要踏踏實實做學問,老老實實做人。董作賓的研究助理田倩君女士曾回憶說:“作助理原是替師做事情,其實我並未做什麼,反倒給我更多的學習機會。”剛開始讓她作助理的時候,她顧忌自己有哮喘病身體不好,擔子重怕完不成任務,在與董作賓約定好的時間未去報到,董就親自跑到她家說:“已經給你推薦上去,一切都辦好了。學的東西不用久了就會忘記,多可惜。女子喜歡文字學的太少了,甲骨文出土六七十年,還沒有女子研究它。”她因此堅定了信心,工作很出色,在董作賓之後負責《大陸雜誌》的編輯出版,成為著名的甲骨文學者,殷商文化研究專家。
1960年3月,董作賓不顧體弱多病,毅然前往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被英屬馬來西亞大學聘為校外考試委員,參加第一年學生的中文考試的評議。8月,接受台灣大學甲骨學研究講座教授聘職、同時當選為“中華民國”孔孟學會第一屆監事,之後連任第二屆監事。此外,還當選為“中國畫學會”第一屆監事,書法學會第一屆監事和亞洲曆史學會代表等。工作餘暇他最大的愛好是逛中華商場古今閣舊書籍市場,常常高高興興、氣喘籲籲地提一包書回來。
董作賓的牙齒不好,早在抗戰前就裝上假牙。在昆明一次和同事們到郊外龍頭村勘察史語所新址,路上打了個大噴董作賓在馬來西亞大學
嚏,假牙飛出掉入路邊泥水溝裏,大家跳入水中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這時過來一個老農民,問了問情況就坐在溝邊雙腳伸入水裏,腳丫子東抓抓西抓抓,不一會腳趾抓上一個東西,問是不是找的這個。董作賓一看,一麵連聲說謝謝,一麵接過來就放入口中。以後就一直用這副假牙,二十多年已損壞不合適了,也沒時間顧得上去換。所以,石璋如說:“董先生事情非常忙,同仁們曾勸他裝假牙,但他忙到沒空去。牙齒不好就吃不好,連帶消化不好影響健康。董先生要是早日整治好牙齒的問題,身體就容易養好了。”
田倩君見老師日日操勞,身體、精神狀況都大不如前,說話有時很困難,走路也不穩,且容易動氣,卻依然為學不厭、誨人不倦,每天很早就到研究室裏,不停地寫,有時銜著煙鬥,自言自語回味往事,她心裏很是焦急。一天董作賓的心情愉快就趁機勸說:“老師,您現在不要到處去買書,也不要無明無夜的寫作,用心研究,就會消耗精神,等身體健康起來再研究也不遲,您已經做的夠多了。”董作賓手擺了幾下,搖搖頭沒有說話,仍舊伏案工作,不料過了一會猛然走到田的書案前,嚴肅地低聲說:“這是我的心裏話,從未給別人說過,你也不要給別人說,我沒有多少光陰了,要愛惜寸陰分陰,我今年六十八,明年六十九,決難闖七十大關……”田感到很淒涼一下驚呆了,凝視著老師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回過神來急忙寬慰勸說:“老師,您怎麼說這樣的話呢,人的壽命是上天的奧秘,人不會知道,也不應該妄自揣測。上天既給我們一個生命,我們就應該保護它愛惜它,上天什麼時候要收回,那也無所謂,終歸要還給上天的。如果我們保護的好,也許不會提前收回。”董作賓逝世後田倩君回憶說:“吾師真是一位先知,他說自己壽數難越七十大關,隻當他是對病體所發怨言,豈料原是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