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嶢嶢者易折難全(二)(1 / 3)

林昶身邊的侍從傳話來請夫人去東禧堂,有重要的事相商。林月沅像聽到大赦的犯人似的歡呼一聲衝著母親一擠眼道:“哦,娘,爹找你。我可以去玩了吧。字,我晚上再寫。”

陳萍要保存實力應付她那個難纏的丈夫,抽不出精力管女兒,便隨她瘋去了。

由後院通往東禧堂的路是用打磨光滑的石板鋪就而成的,光可鑒人。路的兩側是兩排綠樹,樹頂經過修剪搭上木架,木架上垂下來一條條紫藤花,遠觀如一條壯觀的紫色瀑布。每一朵攀援在青藤上的紫藤都宛如一個個盛滿了佳釀的倒立酒杯,又如一串串掛在簷下的飽含音符的紫色鈴鐺。

出了“紫藤甬道”,便來到了東禧堂的大門前。整個東禧堂的建築座落在一塊高高的台基上,每一個欲進之人必須走過近七十個等高等長的台階。

陳萍每次走完都要在途中休息兩次,而這次她幾乎是一口氣衝上去的。推門進去後,見林昶背對著她站在西林先生的畫像前,屋中並無他人,喘了幾口氣,很沒修養的撩衣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海飲起來,喝完以後一抹嘴,杯子和蓋子被放得東倒西歪。她也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有什麼事說吧。”

“你養的一雙好兒女。”抄著手背對著陳萍的林昶像一道閃電似的突然回過頭來,怒斥聲如雷鳴般轟響。

即使已在蜀地生活了一百多百年,但作為林氏後人的林昶依舊繼承了祖先在江南的杏花春雨滋潤下才有的白淨細膩的肌膚,以及如同用溫潤細滑的白玉雕琢出來的精致五官。他的性格更多地糅合了蜀地人和江南人共同的特點,時而溫和恭順如白麵書生;時而雷霆驟雨如火爆君王。而縈繞在他身上落魄貴族的憂鬱氣質,則給人一種捉摸不透、難以接近的感覺。

若是遇到浪漫無比的青樓名妓,那麼林昶身上的那種鬱鬱不得誌的憂鬱氣質定然會令其傾心不已,可他的妻子偏偏是陳萍這種務求實幹型的家庭婦女,於是矛盾不可避免的伴隨著他們的婚姻日益加重,兩人常常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陳萍對於丈夫的怒火完全不當一回事,她悠悠然地笑道:“又怎麼了,值得你發那麼的脾氣。不就是昇兒不願學武的事嘛,小孩子不懂父母的心思,你耐心一點教導他也就是了。咱們的兒子雖說有些呆氣,可終歸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

“他哪裏是呆,他分明是個傻兒癡子。武的不行文的也不行。”林昶把一疊寫滿字的紙摔在桌子上,氣的五官都快擰成一團了:“你自個瞧瞧,這是今日他的先生送來的——他寫的文章。他通篇盡用些中藥醫理來闡述經理,如此不倫不類的文章若叫旁人看見了豈不笑掉大牙。”

陳萍拿起兒子寫得文章,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地掃了幾眼,還是沒有將丈夫的話放在心上,隻是一心覺得他有些蠻不講理,替兒子開脫道:“依我看就很好,昇兒不過是六歲的孩子,跟他同齡的孩子恐怕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他就已經會寫文章了,這就很難得了。”

林昶似乎故意要跟她胡攪蠻纏到底,竟挖苦起了自己的兒子:“那怎麼一樣,他是我林家的子孫,擔負著振興我林氏一族的重任。我還指望他能‘一舉成名天下知’呢,可你瞧他。唉,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陳萍有些不高興了,諷刺回去道:“我兒子想當劉阿鬥,可惜沒有個當皇帝的爹。俗話說老子英雄兒好漢,養不教父之過。兒子沒出息定然是老子不中用。”

陳萍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必要直戳林昶的痛處,他惱羞成怒地跳腳道:“陳萍你……你,要依我明個趁早把他打死,省的他將來被你慣得欺師滅祖、殺人放火。”

林昶發起火來頗有氣衝鬥牛的架勢,陳萍卻像一無所畏懼的勇士一般長笑一聲,眼中迸射出對敵人的憎恨之情。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好似潑婦罵街一般咄咄逼人地啐道:“林昶,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兒子。別忘了要不是我,你林家早就敗了。你少在我麵前打腫臉充胖子。當初是誰求到我幹爹門上的,你那個早死的爹驕奢淫逸、鬥雞走狗整個一敗家子,把你林家的產業敗了個七七八八,留下你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是我,是我嫁到林家時帶來的嫁妝解了你家的燃眉之急,你妹妹入宮選秀女,也是我出的錢給她打點人情,你的叔叔伯伯們要分家,還是我出麵送他們去鄉下養老。可即便是我把心操碎了、揉粉了喂給你們,也沒換來一個好字。這些年來我為你生兒育女、勤儉持家,你卻連一根針都沒買給我過。最可笑的是你娘,她在世之時自視是官宦小姐,嫌棄我是商家出生,配不上你,對我多方刁難,一心想要攛掇你休了我,卻偏生不記得她每天吃的米麵都是我掙錢買的。如今我在林家所得一切全是你們欠我的。”

她激動地有些難以自已,勉強用嘶啞的聲音繼續奚落他道:“我苦心孤詣、慘淡經營才勉強為林家掙回了當年的局麵。而你,你外麵靠著你妹妹,內裏靠著我,你靠著兩個女人,還有底氣耀武揚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