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汐輕啟雙唇,聲音若微風振簫,迎風而誦:“法身覺了無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五陰浮雲空來去,三毒水泡虛出沒。”
孟蓼猛地偏頭瞪著眼睛看她,其餘眾人中領悟地拍手稱讚,不明地疑惑不解。上官雪萸從容一笑,接過楚雲漣似懂非懂的目光,答疑解惑道:“四妹對的很是工整。這題目的意思是:世人執著於“財、色、名、食、睡”,因而墜落三道,六種輪回,世世受苦,無法超脫。而四妹對的則是,隻要保持純真的佛性,回歸本心,這五欲三毒亦不過是水上泡沫,天中浮雲,倏起倏滅。孟小姐覺得如何?”
孟蓼無聲地自鼻中衝出一口不服之氣,麵無表情地頷首坐下。意思不言則明。
此題目乃是出自《妙法蓮華經》的一段佛偈,貴女們青春年少,花樣年華,罕有談佛論道。但孟蓼為顯是自己學識淵博,專喜挑些艱深罕知的來讀,但白蕎自楚雲汐少時便信佛還願,她耳濡目染,自然也學了個七八分。側耳一聽,便知道她念得是哪部那段哪句。
金波公主誇上官雪萸解的好,玉河公主讚楚雲汐詩做的妙。麗水公主則瞧不慣孟蓼輕狂的樣子,不滿道:“今日詩會原是為了玩樂,又不是學禿頭和尚打機鋒,若不是雪萸解釋,咱們還聽不懂什麼意思,那有什麼趣兒。”
孟蓼臉頰羞紅,暗暗咬牙。她原本想一出風采,羞辱韓琉芝,卻不想反成全了楚雲汐的機巧和上官雪萸的博學。她不甘心地舉起酒杯,與楚雲汐隔座對飲一杯,第二輪遊戲結束。
最後就是趁著這皎皎月華,賞這園中春夏之花,以任意一種花為題,不限題材,不限韻律,不限詩詞,任意一首。
眾人起身各自尋花賞玩。楚雲漪目送著李憫和楚雲汐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園中去,落寞地跟著前麵人移動的腳步。冷風入體,她低頭看著一地清輝,恰如滿地霜雪,心中無限淒涼。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眾位貴女陸續返回原位,香已焚上,眾人開始冥思苦想,提筆書寫。在眾人苦吟之時,隻有上官雪萸優哉遊哉地靠著椅子閉目養神,紙筆端放在身前,始終不去觸碰。
楚雲漣放下手中花茶,低頭看下麵伏案書寫的眾人,真有種禦殿點狀元的感覺。她出神的陷入自己紛亂的思緒中,但眼光卻有意無意地飄向正懸筆於紙上的楚雲汐。
她的臉色陰晴不定,神色時惱時俱,整個人像被卷入了一場漩渦中,頭暈目眩,混混沌沌。待香將燃燼,她才恍惚執筆,潦潦寫下幾筆。
上官雪萸擊掌三下,示意各位停筆。眾人紛紛落筆,將寫好的詩放入宮婢所執的托盤中。可到了李憫這裏,她卻雙臂交疊死死的捂著胸前的紙,不願上交。宮婢亦不敢催促,無助地回頭望著楚雲漣。
楚雲漣探頭朝那邊望了一眼。金波公主和麗水公主正遮著扇子低頭說笑,並沒注意。但卻被一直裝作心不在焉,但卻密切注視著詩會所有人動靜的玉河公主逮個正著,她用輕咳了一聲,引起了那兩人的注意,隨即扇子一偏,引的兩人一起朝席中望去。
金波公主嘲諷道:“我要是不會做詩就不來了,沒得在這兒丟人現眼。”
李憫半個身子趴在桌子上,嗚咽出聲,任憑楚雲汐和旁邊的章氏女怎麼勸她都不願起來。
金波公主一看到她那副窩囊的樣子便怒上心頭,喝道:“你們兩個是廢物嗎,還不把她胸前的紙拽出來,我倒要看看她肚子裏到底有幾滴墨水。”
兩個宮婢得令,便拽住紙張一角往外扯,但李憫無論如何就是不願直起身子,兩人一用力,紙角便碎了。
金波公主氣的牌桌叫道:“好啊,彤霞,長本事了,長膽子了。我叫你起來你敢不聽話!”
玉河公主連聲勸她息怒。麗水公主倒不如她們二人那般尖酸刻薄,好言勸道:“彤霞,不會寫就大大方方承認罷了,這樣反倒惹人笑話。”
楚雲漣也跟著打圓場:“是啊,原是遊戲一場,公主切不要當真。”
李憫委屈的哭聲提高,惹得金波公主更加惱怒,她淩厲起身高聲喝道:“彤霞,給我站起來!”
金波公主凶悍的氣勢嚇得眾人雅雀無聲。李憫啜泣不止,畏畏縮縮地緩慢站起,臉上淚痕縱橫,淚水落到紙上,墨跡花開,染黑一片,但仍可以看出,她修改了三四遍之後,紙上已經呈現出了一首擁有了前三句的七言絕句。
楚雲汐瞧了一眼,悄聲道:“公主,這詩已有了前三句,最後一句我幫你悄悄續上,你重新謄抄一遍就是了。”
李憫扁嘴搖搖頭,淚水傾盆而下,嚅囁道:“不,不會就是不會,最後一句我寫不出來,因為我是個廢物。”
過於沉重的心理負擔和常年飽受冷嘲熱諷的心理陰影讓她產生了巨大的恐懼。而林月沅對她的鼓舞又讓她產生了極力想要展現自己的渴望,害怕失敗和追求完美打亂了她原本對詩詞單純的愛慕。
但林楚兩人對她無私的付出又讓她產生了深深的感激,當自己表現失望,這種感激轉而便成了一種自責愧疚,這無數複雜的感受都壓在她原本就脆弱的心上。當一個人因為外力而去追求一件事之時,往往難以專注,反而更易失敗,李憫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