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人道:“嗯,這叫狗走千裏,改不了吃屎!呸!呸!鷹鉤鼻子的十有八九不是好東西!”
忽然一聲咳嗽,兩個聲音一齊打住了,不敢再作聲,過了良久,沉默中隻聽一個人重重地從鼻子中發出“哼”的一聲,森嚴地道:“老三、老四,你們嘴上功夫倒也越練越到家了!哼!”
接著黑篷車內又是沉默,沉默中有一股無形的威嚴。
白衣文士見狀,不由猶豫起來,但想到所失之物,關係茲大,不由又硬起頭皮,清咳一聲道:
“車中那位前輩,容晚輩相稟:隻因剛才那個……人投進貴車車廂內的那包物事,與晚輩關係茲大,尚祈賜還。晚輩定當感激不盡!”
車中沉默了一會,是那個森嚴的聲音:
“無缺,看看是何物?”
然後是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
“嘻嘻,是一件金器!”
另一個聲音略帶些陰陽怪氣:
“那窮酸可能窮瘋了,竟搶起金銀來了!”
接著是沉默,大概那個聲音森嚴的人在察看,過了一會,隻聽那聲音森嚴的人自言自語道:
“奇怪,從聲音聽,那兩人武功各自造詣不凡,決非平常之輩,怎會為一件金器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呢?”
接著是沉默,似乎正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道:“師父,這件東西是另一個人投進來的,要還,也還給另一個人,不能還給那白臉小子,他是鷹鉤鼻,準不是好人!”
另一個聲音道:
“師父,那個投東西進來的人隻說是給我們一個發財的機會,並沒說一定把這件器物送給我們,過了幾天他拿了金銀來贖取,我們拿什麼還他嗬?他的意思是事急從權,隻是請我們代為保管一下的呢!……”
那個被尊為“師父”的人沉吟一下後說:“峽浪言之有理。這件物事麼,先暫存在這裏吧,待弄清楚了再區處。”
白衣文士一聽,不由急了,急不擇言地道:
“前輩,你不能聽那兩個混小子的話,快把那東西還給我吧,我這裏有一千兩一張的‘裕民錢莊’的銀票,聊算贖金吧!”
那個被尊稱為“師父”的人森然道:“尊駕是何人?說話竟如此不加擇言?我豈是貪那區區千兩銀票之人?漫說千兩之銀,便是萬兩黃金,也難買我心!我意已決,免開尊口吧!”
那個嘻嘻而笑的人搶著道:
“此物又非爾送來之物,怎說得上一個‘還’字?本車又非典鋪當櫃,又何從談起一個‘贖’字?”
說到此不由打了個哈哈:
“——師弟,你瞧我這兩句話,說得怎樣?可算是義正辭嚴,做到文眼中了!”
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拍手笑道:
“呀!你真是妙人!竟做到什麼眼中去了?真妙呀!”
嘻嘻哈哈的人頓時怒道:
“你,你怎麼能不遵師門規矩?”
陰陽怪氣的人道:
“我怎的不遵師門規矩了?你是師兄,這事可要說清楚!”
那嘻嘻而笑的人理直氣壯地道:
“你犯了師門十大戒中第八戒,大不敬條!”
陰陽怪氣的人逼問道:
“你說,我啥時犯的大不敬條?”
嘻嘻而笑的人道:
“剛才!”
“剛才?剛才我做了什麼?不敬了誰?”
“你不尊敬我,不尊敬我這做師兄的!”
“怎麼個不敬法?”
“你、你……”
“怎麼,你說不出來了吧?”
陰陽怪氣的人與嘻嘻而笑的人唇槍舌戰至此,故作委屈地道:“師父,你可不能看著師兄信口誣陷、欺侮我!”
“好,說就說,反正我也不怕醜!”嘻嘻而笑的人氣急敗壞地道,“你、你說我做到什麼眼裏去了,這不分明是說我做到屁眼中去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麼說!”陰陽怪氣的人得意地“嘿嘿”笑道。
“你……”
“好了好了!老三,你說是說不過老四的,算了吧!”
師父的聲音裏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白衣文士在外麵聽著黑篷車內這番話,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他幾曾受過這般冷落、輕慢過?反正軟求不行,不如來硬的吧!這一想,氣就粗了,厲聲喝道:“什麼狗屁師父,竟隻會與兩個混帳徒弟縮在裏邊做縮頭烏龜!這世上偏多浪得虛名之輩,會幾手三腳貓、四門鬥的功夫,也擺譜稱起師父來了!把東西給我送出來!否則,嘿嘿……”
車篷內那個森嚴的聲音不悅地問:“無缺,這是什麼人,說話竟這般不堪入耳?”
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師父,那廝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文士,又好像有四十多歲了。待我去教訓一下他吧,教他學學如何對長輩說話!”
正說話間,忽見黑篷車車門一閃,一道紅影飛出來,撲向白衣文士,隨即車篷內送出那個聲音森嚴的人的一句話來:“小心些!”
白衣文士見來人迎麵撲來,迅疾若風,不由吃了一驚,忙跳後開去,一掌護胸,一手握著玉笏凝神對敵。
但見來者撲了個空後,在地上一滾又滾向自己腳邊來,由於看不清是什麼招式,心有所忌,白衣文士不由再次跳開。
來人卻滾了回去,一個“鯉魚打躍”彈起,嘻嘻笑道:“這白衣僵屍,隻會卜卜雞、卜卜跳的功夫呢!”
白衣文士初一看來者,隻是一個才三尺高的大頭娃娃,身體長得象個肉皮球,又矮又圓又胖,頭上黃毛紮著個衝天杵小辮,係著紅線,胖嘟嘟的圓臉上,兩道分得很開的淡黃眉,一雙笑眯眯、滴溜溜轉的小眼睛,小鼻子大嘴巴外長了一對招風大耳。但細看,那臉也有三、四十歲的光景了,一圈刮得發青的胡茬圍在嘴邊,眼角也微見魚尾紋了,隻有那嘻嘻而笑的嘴角與目中閃耀的光芒,像一個有三分天真、三分滑稽、三分搗蛋外加一分野性的惡作劇的頑童。而身上穿著一身紅袍,活像個紅孩兒!
“嘻嘻,想招我做你上門入贅的妹婿啊?看得這樣仔細!我最討厭女人了——不過這次例外,大舅子,你就看個夠吧!”
矮胖子說完人模狗樣地負起手,一副躊躇滿誌的得意小人相,抬起臉看起天來!
“氣死我了!”白衣文士一聲怒吼,倏地出手,來抓矮胖子的麵門。
那矮胖子滴溜溜一轉,已到了白衣文士背後,輕笑道:“你還是別氣死的為好,否則,我唯一的大舅子也沒了!”
白衣文士一言不發,倏地一個轉身又來抓矮胖子,矮胖子又一晃,轉到另一邊去了,那份輕功身法倒也不俗!
白衣文士兩次被那矮胖子占了言語上的便宜,氣惱交加,咬定牙根拽開步子追趕矮胖子,矮胖子在前飛跑轉圈,兩人竟在場中追起栲栳圈來!
但見矮胖子在前如一個溜滑的皮球滾動,迅若飛丸,白衣文士如電光飛劃、疾如急矢!
十三個栲栳圈追下來,那矮胖子雖說輕功高超,奈何這白衣文士的輕功更勝一籌,眼看白衣文士一提氣以“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趕上就要抓到矮胖子了,這時卻見矮胖子身子倏地一縮,隨地一滾,大叫道:“啊喲,乖乖,不得了,真要命啊!”嘴裏大呼小叫,人反滾向白衣文士腳邊來,這一怪招出人意外,白衣文士吃了一驚,動作略慢,提足跳起時被那矮胖子一掌削來,刮過小腿,竟給刮破了一層皮,不由火辣辣地痛起來!
白衣文士大怒,右手玉笏,左手金剛指雙雙攻出,一擊矮胖子眉心,一點矮胖子“關元”大穴!乃是一招雙殺的殺招!矮胖子為人乖巧,一招得手,早一滾滾出圈外去了!
白衣文士一振雙臂,如怒鷹撲噬,又向矮胖子撲來,矮胖子又一滾滾開,邊滾邊叫道:
“不玩了,不玩了,你這人這樣凶,怎麼真要我小爺這條命啊!”
白衣文士恨聲道:“小子,你還想逃得掉嗎?”邊說邊向矮胖子滾動的身影連打出三記強勁的劈空掌來,但見三股浮塵騰起,飛沙走石,威勢驚人!
沙塵彌漫間,卻見一團半紅不黃的影子一掠,白衣文士喝了一聲:“好!”接著是“叭”一聲勁響,又激起一股浮塵來,卻見矮胖子已站立起來,雙掌揮舞,與白衣文士對打起來,竟然也有攻有守,掌法自成一派,掌力也甚為雄厚。
原來矮胖子趁適才浮塵飛揚的迷亂中,倏地欺身而上,一掌向白衣文士小腹打來,被白衣文士一個“仆步摧碑”對了一掌,同時白衣文士玉笏隨即點出,封住了矮胖子退路,逼得矮胖子不得不應招,矮胖子見無法脫身,隻好打疊起十二分精神,以他師門的獨家掌功與白衣文士對掌搶攻,硬擋硬拚了!
孤獨展鵬問道:“這矮胖子是什麼路數?武功竟也這般厲害?”
羅若拙道:“看這人的功夫,是西域拳‘九滾十八跌’的招式,加上了四川峨嵋派名家‘地堂紅’的地堂雙刀與泉州南派少林武功中的地龍拳又名狗拳或犬術中的變招,但這人的掌功卻是另有路子,是有來曆的名家以陽剛之氣為主的內家功力,否則決難與白衣文士的‘孔雀明王功’相抗的。——啊唷,矮胖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打得飛起來了!”
孤獨展鵬看時,果真見那滿身塵土的矮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擊得飛拋出來,人在空中,猶自手舞足蹈,哇哇叫道:“好厲害的掌力!長腳,長腳,快來保駕!這廝的陰寒掌厲害得緊!”及落到地上,人又利索地彈起,手從腰裏一摸,摸出一件古怪的兵器來,乃是一個一尺半長的鼓腹如鍾錘的雷公錘!
“雷公錘!”羅若拙道,“那麼另一個人大概是用電母錐了,雷電雙轟,這也是武林的一門絕藝!——噫,這一人竟是用鶴嘴鋤的,原來不是風雷城主門下的武功,而是別有一派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