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匕首的白皙五指輕微地顫抖起來,輕音臉上那一絲狠戾,逐漸被恐懼全部覆蓋。若說秦芳這些年活的戰戰兢兢,她在沐府的每一刻,又豈不是擔驚受怕的?
“我已替你挑了個鳥語花香的好地,直至你腹中孩兒落地。”蘇拂柳揚了揚手,冬竹便命人將輕音扣住,“即便你死了,沐少卿也不會知道你的身份。”
她話音落下,冬竹已經帶著輕音下去。
蘇拂柳倚在案上,掃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匕首與片刀,眉間攢起一絲厭惡,卻在瞬間又掩去,淡淡地笑開。看向已經梳洗整潔的秦芳,笑道:“今兒姨娘什麼也沒見過,我也什麼都沒見過。”
秦芳明白她話中的意思,隻是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用意。“蘇拂柳,你到底在謀什麼?”
蘇拂柳垂首不言語。雖不知秦芳當年為何從梁家逃出,但既然能得梁家派兵追殺,必定是知曉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而她這麼多年能藏身在沐府,可見並非愚笨之人。
留下她,將來或可有用。
想到這裏,她起身歎了口氣,柔柔說道:“人活在世不過求一世安寧罷了。”
“可你做的這些事,並不為求安。”秦芳定定地看著她,“今日的事少卿遲早會知道!”
蘇拂柳朝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出了院來。至沐府門前,見冬竹正命人將輕音帶上馬車,門後聚了不少丫頭小子看熱鬧。
沐顯也聞訊趕來,上前來問道:“少奶奶要帶姨奶奶去何處?”
蘇拂柳道:“沐管家操持沐府上下十分辛勞,有些事看了就當做沒看見罷。”想著,又掃了趴在門邊的眾人一眼,“怎麼,今兒大夥兒都無事嗎?”
眾人立即散去,沐顯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到底沒出聲。
冬竹打發走了輕音,又駕了馬車過來,等蘇拂柳上了車,馬車往城外奔去。
城外北邙山腳下,江南才女蘇晴之墓便在這裏,依山傍水,恰如那個女人如煙似畫的眉眼。
蘇拂柳時間拿捏的剛好,馬車才在山腳下停住,便見蜿蜒的山道上下來一器宇軒昂的男子。玄衣墨發,經風霜侵染過的眉目凝了一層厚厚的憂愁,腳步卻分外沉穩。
他身後的跟著的白衣男子步履輕快,眉目華貴,正是瀟荻。見了攔在路中的蘇拂柳,他先是一愣,爾後近前兩步與那玄衣男子低語。
玄衣男子也注意到了蘇拂柳,聞言眸中大放異彩,停下腳步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爾後笑道:“眉眼與你姑姑倒有幾分相似,隻是多了點乖戾的氣息,一看就是個鬼精靈。”
蘇拂柳頗為不滿地覷了瀟荻一眼,臉上蕩開一絲淺笑,“陛下也就隻會在天下人做做樣子。”
陸焐痕深覺有趣兒,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會兒,“好個大膽的丫頭,剛藏匿天子得畫,可知道就憑你才剛的一句話,朕就可以滅你蘇府滿門。”
蘇拂柳彎腰揖了一禮,恭敬謙卑,卻問:“陛下當年也是這樣逼迫姑姑入宮的嗎?”
陸焐痕與瀟荻的臉色俱是一變,後者垂首道:“蘇小姐年紀尚輕不知事,陛下無須與她一般見識。”
蘇拂柳卻笑:“瀟丞相十六歲便封侯拜相,拂柳不才,今日剛過十八生辰,又何來不知事一說?”
“哈哈哈哈……”陸焐痕爽朗大笑,抬手拍了拍瀟荻肩頭,“拂柳之才,比她姑姑更甚!”
經曆一世滄桑輪轉而來,物是人非,此情此景雖與前世相見天差地別,但這個男人說的話,卻如前世一般,分毫不差。
蘇拂柳抬首看了看這個為一人而罷雄心的君王,他立身三月初的陽春中,青山綠水,淺草青蔥。忽的,她莞爾一笑,眉眼像極了那個從江南煙雨畫卷中走出來的女子,“隻可惜紅顏命薄,若知道是這般結局,當年爺爺寧願她無才無德,安穩一生。”
她側身讓了讓,“陛下敢為姑姑一人而棄天下,卻不敢去見一見那個通失愛女的老人嗎?”
她低眉,唇畔的笑越發燦爛,眼眸中倒映著那滿地斑斕的石子。
已過不惑的君王眉頭的那股威嚴漸漸散去,垂下的眼眸中,終於暈染開一絲淡淡的憂愁。終於,唇畔露了一絲笑,卻十分淒苦,“今日既是拂柳生辰,姑父自當到賀。”
言罷,上了那輛掛著蘇府府燈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