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鎮地處蜀地以東,鎮周多丘陵,溪溝多縱橫。繞應是一帶山川秀麗之地,奈何水土失勢嚴重,連著鎮裏唯一的一條河,也是有雨則漲,無雨則稀的。
已是過了旱季,祁連鎮連著下了三日的雨,頭頂的那片廣袤叫人拉起了幾片烏漆漆的紗網,然後便似憋了好足的勁當下終能解脫般,開始胡亂癲狂地倒水,那些水透過烏漆漆,就成了灑落在祁連鎮地界上的雨。雨一到,久逢甘露的鎮民們自然是十分歡喜的,特別是那些個菜農。當然這之中也是有人不快活的,平日裏頭不缺水不缺糧的,連著下了這幾日的雨,自然是叫人不快活的。
秦安寶自走上山道後,他那兩條又粗又黑的眉就扭得像兩條大黑蟲子,雨已稍歇,他手中沒有撐起油紙傘,隻打了把光弱得可憐的紙燈籠。這點光就是照在地上也是看不大清東西的,但這條山路上上下下少說也有百來次的了,就是摸著黑他也能走個暢快,但他還是把手裏的燈籠往地上降了幾分,倒真不是為了瞧路,他瞧的是他腳上半月前叫山下手藝最好的鞋匠製的新鞋,那是雙黛色緞麵的長靴,靴麵上各有兩朵淺黃綠的建蘭。他自然是對這雙新鞋喜愛的緊,但他下山前若是知曉會下這幾日功夫的雨,他是斷斷不會穿這雙鞋出去的。他止步翹起一隻腳,用僅餘的那點光,瞧了眼鞋底,那裏粘滿了紅色的泥沙。若是知曉會下這幾日功夫的雨,他定要穿雙最爛最醜的鞋才好。
“絲絲絲……。”忽得秦安寶聽得幾聲響動,似是從左近林子裏傳出的,那聲音斷斷續續,粗噶卻在斷聲處透著尖銳。不像是走獸所能發出的。
“絲絲絲……。”那聲響漸漸清晰,竟是衝著秦安寶處逼近。
“絲絲絲……。”
“什麼東西在那裏!?”秦安寶將手中的燈籠往那林子方向一舉,麵前依舊是一片模糊不清,他依舊大著嗓子再問道:“什麼東西在那裏!?”也不管那“東西”到底能不能聽懂他說話。
“絲絲絲……。”那聲音陡然變得短促卻激烈,作癲狂狀。
秦安寶身子一陣顫抖,“啊!”一聲驚叫,手裏的燈籠叫他一個不慎倒在一旁,隨著他倉皇地一退,那黛色鞋麵上濺上不少泥水,當然現下的秦安寶哪有心思顧這些。他瞪大了眼,看著眼前的一團“東西”。
那是一團暗色的東西,不停地在泥裏扭動,邊扭邊發出“絲絲絲…”的響動,那東西慢慢向他靠近,就著僅餘的光,秦安寶這才看清那是個人形的東西,蠕動的身體布滿了蜈蚣,隨著那團東西每蠕動一分,那密密麻麻的蜈蚣就跟著“它”挪動一分。秦安寶目光往近處一挪,竟發現那可怖的怪物,在吐極是腥氣的黏液,每發出“絲絲絲…”聲,那黏液就隨著聲響往下流。
“啊…妖怪啊…鬼…鬼啊…”秦安寶看清了那東西,早已是嚇得七葷八素的,哪裏還辯得清什麼東南西北,鑽著個岔路便跑,那東西“絲絲絲…”得叫得比方才更為淒厲起來,竟是不知用什麼東西勾住了秦安寶的腳,秦安寶一陣哭叫,伸腳便是一踹,期間發生了什麼他是斷斷不願意再去細想的了。隻顧一個勁得逃命。
“砰”一聲,也不知是撞上了什麼東西,腦袋裏頭一陣悶響,險些兩眼一閉昏死過去。秦安寶崩著他僅餘的一分理智,抬眼瞧去,隻見一箱子狀的東西裏頭多了個頭,那頭出聲道“小…”秦安寶兩眼望下一移,那箱子居然是橫在半空中的,嘶聲叫道,“鬼…鬼…鬼啊…”拔腿跌撞著逃去。
“…兄弟…”那顆頭顯然也是被他的反應弄得一驚,許久才將被叫斷的話給接上。
那頭往裏一縮,點上了方才不小心叫他的寬袖撲滅的蠟燭。再瞧去,那哪裏是什麼淩空的箱子,不過一輛再普通不過的馬車罷了。而那顆頭自然也不單單隻有一顆頭,那顆頭下著了一身寬袖儒衫,這顆頭的主人自然也就是喜作儒士打扮的解骨手柏森森了。
柏森森鄒眉,抬手反指著他自個兒,道:“我瞧著像鬼嗎。”
他便側頭向一旁的顧七瞧去,隻瞧著那明滅燭火下,芙蓉之麵,星碩之目,此時正含著笑意回瞧著他。
“我也不曾有幸與鬼照過麵,哪裏知曉你像與不像,但我想,若是果真有'鬼',定是與你無二。”顧七笑道。
“怎就同我一樣了?”柏森森不滿道。
“皮囊。”顧七接道。
“那怎能叫鬼,鬼麼…應當是麵容可怖的才是。”柏森森辯道,定是要與戲文雜談裏長相悚人的鬼怪劃出條界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