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荏苒,小學六年的時光在不經意間很快便成為過去。父母長年在省城
工作,加之姥姥、姥爺年紀越來越大。於是,家裏決定讓我小學畢業之後回到父
母身邊,到省城去讀中學。要離開我從小熟悉的一切,固然心裏懷有極大的不
情願,但想到一年前大姐中學畢業已經插隊去了農村,離別是早早晚晚回避不
掉的選擇,便平靜地接受了。
有一天下課的時候,董晶、李燕等幾個同學在教室後麵談論起小學畢業上
初中一類的話題。娟子同學和我的座位在前麵,與他們之間有段距離。我倆邊
對手玩翻繩,邊有搭沒搭地隨便聽著。
忽然,娟子停住手、側過頭、微紅著臉,似乎有些難為情地問我:“你說將
來離開小學上中學,咱倆還能像現在這樣,分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還坐一張
課桌,在一起學習嗎?”
平靜中包含深摯情愫的問話,使我的內心湧起一股莫名的熱流。我隻好把一
直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坦白說了出來,告訴她在小學這最後一個學期的學習生活
結束以後,我將離開故鄉到省城去,進那裏的中學讀書,並且在那裏長久定居。
聽到這個消息,娟子同學感覺有些吃驚,先是錯愕地一怔,而後久久地注
視著我,目光微微抖動,臉色慢慢變紅,手指不停地揉搓垂掛於胸前的小辮子。
沉吟片刻,舒口氣,晃晃頭,遲滯地說:“你能到省城上中學是好事情,那兒的地
方大、有發展,我打心眼裏為你高興。咳,好吧,沒辦法。我多次想過,即使你不
去省城,咱們也不大可能正好分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不過,我相信你一
定會記得我。你曾經說過我是你的大恩人,這話到什麼時候你都不要忘記啊!”
說著,她抬起秋水波動的雙眸,艱澀地笑了。在那一刻,我突然心頭一沉,
感受到好朋友即將分手的悵然若失與離情別緒,體味到了黯然銷魂、難舍難分
的依戀情懷。
娟子用光澤柔潤的手指抓住辮梢,漫無目的地來回纏繞,零零散散的思緒似乎難以表達,卻又一時無從排遣。
我有些不知所措,心口直覺得氣悶壓抑。為了打破沉寂,不讓別人誤解我
們在說彼此傷感的悄悄話,我說:“我實在是不願意離開你。你對我那麼好,叫
我怎麼能忘記呢?最好能有隱身遁形的法術,想辦法讓你化作個小飛蟲隱藏在
我身邊,一旦遇到困難你好能夠立刻出現,來幫助我!”
娟子聽得高興,微微舒展眉頭,搖動兩根黑亮的辮子說:“我明白你的心
思。其實,我說話的意思絕對不是要你感恩戴德,隻是提醒你別剛離開小學沒
幾天,就把同桌六年的老同學給忘記了。你千萬記住,將來不論在哪裏遇見我,
別管旁邊有誰,你都不許膽小、不許害羞、不許封建,也不能故意裝作不認識,
不敢和我打招呼,或者轉過臉繞道溜走,能做到嗎?”
我聽得有趣,回過身子使勁兒晃動椅子,拍起胸脯大聲說:“當然,這還用
問嗎?我向偉大領袖毛主席保證,會永遠記住你!”
娟子趕緊伸出鞋子,用力踩住我的腳背,對我使個眼色,提醒我要小聲說
話。隨即在她的臉蛋上浮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那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學習毛主席的“老三篇”。學校要求每個學生
要從《為人民服務》開始,把《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等三篇課文全部逐字
逐句加以背誦。政治課老師挽起袖子,揮舞粉筆,吱嘎吱嘎密密麻麻抄寫了滿
滿一黑板。離開教室前要求同學們,必須抄寫完畢才可以放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