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活必需品(1 / 3)

所謂生活必需品,在我的意思中,是指一切人用了自己的精力收獲得來的那種物品:或是它開始就顯得很重要,或是由於長久的習慣,因此對於人生具有了這樣的重要性,即使有人嚐試著不要它,其人數也是很少的,他們或者是由於野蠻,或是出於窮困,或者隻是為了一種哲學的緣故,才這麼做的。對於許多人,具有這樣的意義的生活必需品隻有一種,即食物。原野上的牛隻需要幾英寸長的可咀嚼的青草和一些冷水;除非加上了它們要尋求的森林或山蔭的遮蔽。野獸的生存都隻需要食物和蔭蔽之處。但人類,在天時中,其生活之必需品可分為: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除非獲有這些,我們是無法自由地麵對真正的人生問題的,更無法展望成就了。人不僅發明了屋子,還發明了衣服,煮熟了食物;可能是偶然發現了火焰的熱度,後來利用了它,起先它還是奢侈品哩,而到目前,烤火取暖也是必需品了。我們看到貓狗也同樣地獲得了這個第二天性。住得合適,穿得合適,就能合理地保持體內的熱度,若住得和穿得太熱的話,或烤火烤得太熱時,外邊的熱度高於體內的熱度,豈不是說在烘烤人肉了嗎?自然科學家達爾文說起火地島的居民,當他自己一夥人穿著衣服還烤火,尚且不覺得熱,那時luoti(被禁止)的野蠻人站得很遠,卻使人看到了大為吃驚,他們“被火焰烘烤得竟然汗流浹背了”。同樣,據說新荷蘭人赤裸身體而泰然自若地跑來跑去,歐洲人穿了衣服還顫抖呢。這些野蠻人的堅強和文明人的睿智難道不能夠相提並論嗎?按照李比希的說法,人體是一隻爐子,食物是保持肺部內燃的燃料。冷天我們吃得多,熱天少。動物的體溫是緩慢內燃的結果,而疾病和死亡則是在內燃得太旺盛的時候發生的;或者因為燃料沒有了,或者因為通風裝置出了毛病,火焰便會熄滅。自然,我們不能把生命的體溫與火焰混為一談,我們的譬喻就到此為止。所以,從上麵的陳述來看,動物的生命這一個詞語可以跟動物的體溫作為同義語用:食物,被作為內燃的燃料,——煮熟食物的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自外吞入體內,也是為增加我們體內熱量的,——此外,住所和衣服,也是為了保持這樣地產生和吸收的熱量的。

所以,對人體而言,最大的必需品是取暖,保持我們的養身的熱量。我們是何等地辛苦,不但為了食物、衣著、住所,還為了我們的床鋪——那些夜晚的衣服而辛苦著,從飛鳥巢裏和飛鳥的胸脯上,我們掠奪羽毛,做成住所中的住所,就像鼴鼠住在地窟盡頭草葉的床中一樣!可憐人常常叫苦,說這是一個冰冷的世界;身體上的病同社會上的病一樣,我們大都歸罪於寒冷。在若幹地區,夏天給人以樂園似的生活。在那裏除了煮飯的燃料之外,別的燃料都不需要;太陽是他的火焰,太陽的光線煮熟了果實;大體說來,食物的種類既多,而且又容易到手,衣服和住宅是完全用不到的,或者說有一半是用不到的。在目前時代,在我們國內,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我覺得隻要有少數工具就足夠生活了,一把刀,一柄斧頭,一把鏟子,一輛手推車,如此而已,對於勤學的人,還要燈火和文具,再加上兒本書,這些已是次要的必需品,隻要少數費用就能購得。然而有些人就太不聰明,跑到另一個半球上,跑到蠻荒的、不衛生的區域裏,做了十年二十年生意,為了使他們活著,——就是說,為了使他們能舒適而溫暖——,最後回到新英格蘭來,還是死了。奢侈的人不單舒適了溫暖了,而且熱得不自然;我已經在前麵說過,他們是被烘烤的,自然是很時髦地被烘烤的。

大部分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謂生活的舒適,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對人類進步大有妨礙。所以關於奢侈與舒適,最明智的人生活得甚至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中國、印度、波斯和希臘的古哲學家都是一個類型的人物,外表生活再窮沒有,而內心生活再富不過。我們都不夠理解他們。然而可驚的一點是,我們居然對於他們知道得不少呢。近代那些改革家,各民族的救星,也都如此。唯有站在我們所謂的甘貧樂苦這有利地位上,才能成為大公無私的聰明的觀察者。無論在農業,商業,文學或藝術中,奢侈生活產生的果實都是奢侈的。近來是哲學教授滿天飛,哲學家一個沒有。然而教授是可羨的,因為教授的生活是可羨的。但是,要做一個哲學家的活,不但要有精美的思想,不但要建立起一個學派來,而且要這樣地愛智慧,從而按照了智慧的指示,過著一種簡單、獨立、大度、信任的生活。解決生命的一些問題,不但要在理論上,而且要在實踐中。大學問家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豪式的,反而是朝臣式的成功。他們應付生活,往往求其與習俗相符合,像他們的父輩一般,所以一點不能成為更好的人類的始祖。可是,為什麼人類總在退化?是什麼使得那些家族沒落的?使國家衰亡的糜侈是什麼性質的呢?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能否確定自己並未這樣?哲學家甚至在生活的外形上也是處在時代前列的。他不像他同時代人那樣地吃喝、居住、穿著、取暖。一個人既是哲學家,怎會沒有比別人更好的養身的保持體溫的方法呢?

人已在我所描寫的幾種方式下暖和了,其次他要幹什麼呢?當然不會是同等樣的更多的溫暖。他不會要求更多更富足的食物,更大更光耀的房屋,更豐富更精美的衣服,更多更持久更灼熱的火爐等等了。他在得到了這些生命所必需的事物之後,就不會要過剩品而要有另一些東西;那就是說免於卑微工作的假期開始了,現在他要向生命邁進了。泥土看來是適宜於種子的,因為泥土使它的胚根向下延伸,然後它可以富有自信地使莖向上茁長。為什麼人在泥土裏紮了根之後,不能援例向天空伸展呢?——因為那些更高貴的植物的價值是由遠離地麵的、最後在空氣和日光中結成的果實來評定的,而不是像對待那低卑蔬菜的那樣。蔬菜就算是兩年生的植物,那也隻是被培植到生好根以後,而且常被摘去頂枝,使得許多人在開花的季節都認不得它們。

我可不想給一些性格堅強的人定什麼規章,他們不論在天堂地獄,都會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他們甚至比最富者建築得更宏偉,揮霍得更厲害,卻不會因而貧團,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確實像人們夢想著的,有這種人存在的話;另外我也不給另一種人定出規章,他們是從事物的現狀中得到鼓勵,得到靈感,像情人一樣熱烈地珍愛現實——我認為我自己也屬於這種人的:還有那些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安居樂業,不管他們知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居樂業,那些人,我也不是向他們說話的。我主要是向那些不滿足的人說話,他們在應該可以改善生活的時候,卻偏偏隻是懶洋洋地訴說他們的命苦和他們那時代的悲慘。有些人對任何事情,都叫苦連天,不可救藥地訴不完的苦,因為據他們說,他們是盡了他們的職責的。但我心目之中還有一種人,這種人看來闊綽、實際卻是所有階層中貧困得最可怕的,他們固然已積蓄了一些閑錢,卻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擺脫它,因此他們給自己鑄造了一副金銀的鐐銬。

如果說一說我曾希望如何度過往昔歲月中的生命,我會使許多熟悉我實際情況的讀者感到奇怪,更會使對我不熟悉的人大為驚訝。我隻略述我心頭的幾件事就行了。

在任何氣候任何時辰,我都希望及時改善我當前的狀況,並要在手杖上刻下記號;過去和未來的交叉點正是現在,我就站在這個起點上。請原諒我說話晦澀。我那種職業比大多數人的有更多的秘密。不是我故意要保密,而是我這種職業有這種特點。我極願把所知的全都說出來,在我的門口並沒有“不準入內,的招牌。

很久以前我丟失了一頭獵犬,一匹栗色馬和一隻斑鳩,至今我還在追蹤它們。我對許多旅客描述它們的情況、蹤跡以及它們會響應怎樣的叫喚。我曾遇到過一二人,他們曾聽見獵犬吠聲,奔馬蹄音,甚至還看到斑鳩隱入雲中。他們也急於追尋它們回來,像是他們自己遺失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