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看一場雨,一個並不算很高的要求。
但是葉洛知道,在這座沒有淚水的城池裏,就連老天,仿佛都快樂地沒有了淚水。所以,這裏的人應該是從來都看不到雨的。
城裏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這個世界的思維,從來都很奇妙。
老人又喝了一口酒,他抬起頭,看著天空,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娘親曾告訴過我,外麵的世界,是會下雨的;外麵的人,是會流淚的。她曾經也流過淚,但是五十年前,因為無淚城主的法術,我們這裏的人便再也不能夠流淚了。而那一年,我剛剛出生……”
葉洛有些驚愕,眼前這個老人,竟然才五十歲而已。按說,即便是鄉下最貧苦的老農,或許也不會衰老地這麼快。
老人似乎看出了葉洛的心思,道:“自從無淚城主施展了那個法術後,我們每個人確過得很富裕;在這座城裏,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擁有一樣的財富,過著一樣的生活。但是,人們的壽命,都不超過六十歲。”
“公子,或許你不能夠理解,為什麼在這樣的生活裏,我們的壽命會這麼短。隻有我們才知道,有時候,悲傷比快樂來的更重要……”
他手指著前麵一家房子,正是白日裏死去老人的房子,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悲憤和幽怨,道:“今天,我的大哥走了。但是,那些往日的親朋好友以及他的子女們卻在那裏肆無忌憚地歡笑,在他的靈柩前彈冠相慶。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啊!但是,我並不怪他們,城主的法術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害怕哭泣,害怕讓他們學會了歡笑……”
害怕讓他們學會了歡笑!
不知為何,葉洛聽到這樣一句話出自這樣一個滄桑老人的口中,這簡直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句子,毫無邏輯。但是在無淚城的人們看來,這卻是一個恐怖卻又不得不遵守的生存法則。
葉洛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聽到無淚公子的聲音時,張逸說出的那個評價。
“這個人,有病!”
一個病態的人用一種病態的手法管理著一座城池,最後終於導致了變態。盡管葉洛對無淚公子的印象還不錯,但是他現在不得不去肯定張逸的說法。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原本站著的老人卻是突然腳下一滑,栽倒了下去。
葉洛連忙扶住老人,卻發現他的氣息,較之剛才,竟是虛弱了許多。
“老人家,你……你怎麼了?”
老人擺了擺手,道:“沒什麼,隻是有些不行了而已。果然,酒這種東西,還是不能夠多喝啊。”
“公子,你能夠告訴我,下雨天,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還有,流淚又是一種什麼感覺嗎?咳咳……”
老人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一口鮮血嘔出,竟是紫紅色的!
葉洛一怔,這個老人,分明就是中毒了!
這樣一個老者,應該沒有人會去故意謀殺他;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無淚公子的法術,本身就會對人的身體造成極大的傷害。
老人緊緊攥著葉洛的衣角,道:“公子……公子,下雨天,究竟是怎樣的?”
這是一個老者臨終前,最樸素也是最奢求的心願。
葉洛覺得自己有必要幫助他實現這個心願。
他背起老者,一路疾行,最後來到了一片空地上。
皓月千裏,晚風習習,小草搖曳。
“老人家,下雨天,是這個樣子的。”
葉洛說完,飛上了天空,赤牙劍上一道寒光在空中四散飛舞,空氣瞬間凝結,使得月色顯得更加朦朧起來,溫度也是驟降下來。
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寒冰,將天上的那輪明月給遮住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墜落下來。
隨後,葉洛微一提氣,赤牙劍上,一條火紅色的巨龍飛出,將那塊寒冰給盡數包裹住,發出了“哧哧”的聲音。
老人躺在草地上,驚訝地看著天空中一冰一火的場景,突然,他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臉頰上,很冰,很涼,就像一個小女孩可愛俏皮的小手。
而周圍,也是立刻安靜了下來,隻聽見一片沙沙的聲音,旁邊的小草一顫一顫的,空氣中帶著涼氣,瞬間帶走了人們心中的那種衝動,使其安靜下來。
那種空蕩蕩的安靜中,似乎還帶著一種莫名細微的悲傷。
不同的雨,代表著不同的心境;大雨磅礴,那是橫掃千軍的氣勢;小雨淅瀝,那是蜻蜓點水的嬌氣。
而現在的雨,不大不小,剛好足夠一個老者,帶著一種滿足的悲傷,在一片安靜中,離開這個人世。
“原來這……這就是雨啊……我這一生,足夠了,足夠了!”
老人的聲音哽咽著,顫動著,被雨水打濕的臉上,眼角多出了一道特別的晶瑩,那是一種很難描繪的形狀。
老人先是一驚,隨後是一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那晶瑩接在了食指中間,看著這滴淚水,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感激地看著葉洛,嘴唇張開,似乎還想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