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薰風暖愁已漸 第七章 鳴鳳鏘鏘(1 / 2)

一場瀟瀟春雨,時密時疏,滴滴瀝瀝,順著屋簷落下簾幕似的雨珠子。蕭裴之搬了一張小杌子,靜靜地坐看,可又來回換了好幾個姿勢。

暮春之雨澆遍,屋上的瓦鬆便也趁勢冒出來了。王氏遠遠看見便嫌惡地說:“瓦鬆現已生了寸許,夏秋就長得極高,老爺待會兒見了生氣。”於是喊來一個小廝,命他雨歇以後爬上屋頂把這些瓦鬆摘去。

家中喪事很忙,蕭裴之已經哭得沒力氣了。他摸著菱花門上細碎的紋路,又不住用手去摳那將要掉落的朱漆。

皇上聽說他家喪事,雖說遣中官①慰問,可也不過是麵上安慰了幾句。像他這樣的人家,總該放些撫恤的,如今卻也沒有。

蕭裴之一步步邁到簷廊中,看著石上青苔已如綠絨,不禁厭惡起來說:“這樣的髒東西竟快蔓到我的腳邊了。”吩咐人即可將這些苔蘚之類,一並掃除。

下人們不敢怠慢,冒雨在中庭除苔,王氏這才迎上道:“老爺不要生氣,來日方長。”

“三個女兒這樣不爭氣,可見庶出子女到底都是不中用的。”

王氏悄聲道:“既如此,也不能讓外人得了便宜啊。”

這一席話倒點醒了蕭裴之,他這幾日又氣又愁,沒工夫想這些,忽覺道:“夫人提醒甚是,這眾皇子中若說特別不受待見的,大概就是理王了。”

王氏笑道:“我聽人說,理王腦子不太靈光。”

“是了。我兒媳剛走,她未嫁之女還有三個月的喪期呢。趁此機會,不如求熙嬪娘娘。她出自夫人一族,好賴也可在皇上跟前說道說道。”

王氏點頭稱善,找人說去了。

因堂兄之妻高氏新喪,琴袖的婚事也被拖到了三個月以後。這幾天有雨,北國暮春,竟如南方的梅雨季了。

琴袖自一時高興之後,又開始沉默寡言,祭拜過嫂侄之後也就是一個人愣愣地在書案上或寫東西或讀書,日子過得蕭條簡素。

譚氏端了一碗銀耳羹來,白瓷碗中銀耳漾得如同水蓮。可女兒除了在房中讀書,任那“蓮花”開得自在,半天也沒動上一動。

譚氏又進了房,在她跟前佇了好些時候她也未曾發覺。

譚氏輕輕在桌上敲了敲,一陣“篤篤”,琴袖才悵然若失地抬起頭喚了一句:“母親。”

“怎麼了,你回來之後就不開心了,有什麼心事與娘說說。”

“沒事。”琴袖依舊低著頭,“我原在服中,本該簡素一些。”

譚氏其實猜出幾分,便取過茶匙在瓷碗中攪了攪,舀了一匙遞到琴袖嘴邊,琴袖一驚忙呷了一口道:“娘,我現在不想吃呢。”

“什麼大的事兒,吃了這甜甜的羹也該卸下了。”話畢,譚氏自己也喝了一口,“你就還想著陸尚麼?”

琴袖一聽把書一扔,歎了口濁氣:“他與我兩小無猜,我們都很熟悉。”

譚氏輕輕摸了摸女兒的兩肩:“兒啊,誰不是這樣走來的?女兒家嫁人都是從個不認識的人慢慢認識他,若他好也就罷了,若他不好,也隻能嫁雞隨雞了。”

“可恨生得女兒身,什麼事都做不得主!”琴袖氣餒地坐在椅子上。

“說來不怕你笑話,你母親我當初何曾想過嫁給你父親,一切都是命定而已。知子莫若母,你怎樣心思,娘怎麼會不知道?你從小要強,可你又想出人頭地,又想嫁如意郎君……”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琴袖自己的話音久久在房中不散,自己怔了自己。譚氏將瓷碗放下,隻笑著看她尚顯稚嫩的女兒。

喪中行事簡便,人就覺得日子過得很快,暮春卷盡殘花以後,鳴蟬響了一夏,季夏以來天反一日熱過一日,雨澤未降,人馬皆困。除服以後,琴袖仍然厭食,隻是看著太監幾日來家中走動,看來婚事已近了。

因人懨懨無生氣,反倒對於婚嫁之事不那麼厭煩,對於陸尚的思慮也消減了幾分。這日午後,琴袖在廊下打絡子,可她打了一個又拆了一個,手中並不停歇。

“要行嘉禮了,怎麼還愣愣的。宮裏旨意下來了,說是降婚給皇上第七個兒子理王爺了。”父親的聲音雖響,卻沒有喚醒琴袖。

“理王是誰,我不認識。”琴袖的手指拗成了一朵蘭花,連頭也不抬一個,“成婚六禮俱備,反正有的是日子,我也不著急,打絡子玩兒呢。”

“你糊塗啦,這是納妾,哪裏來什麼六禮。納吉告廟都是不必的。雖是嫁給王爺,也不過草草成個親就完了。”

“沒有六禮我可不嫁。”

蕭表之胡子一抖,氣呼呼地說:“女孩子家家強得跟驢一樣。”

琴袖一聽,把手裏的絡子往地上一甩,眼淚奪眶而出:“這驢也是你生的!”她一邊用手背抹著眼淚,一邊跑回房裏去了。

蕭表之被女兒這麼一頂,愣是無話可說。

琴袖倒在一張榻上假寐,聽見外麵窸窸窣窣,似乎有人在講話,好像是在說理王為人如何如何。她便拿了個枕頭壓住自己的兩隻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