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很快來臨。那晚滿月很美,院子裏一片光潔,就像秦淮的水灑在了地麵。一家人在小院裏賞月,分月餅。娘笑著看我們兄妹四人打鬧,爹爹難得開懷,還當場吟詩一首。二姐笑吟吟地用秦箏為爹爹配樂。我嚷著要學,二姐笑而不語。
在他們笑的時候,我突然想到盛琰,他過了這幾日就要走了,盛伯伯和盛伯母一定很舍不得。為什麼我也突然有點難受呢?
八月十七,天氣晴好,在我們的祝福和告別聲中,盛琰背起行囊離開了家,臨走時他對我說:“思合,你且等我一身甲胄,騎著高頭大馬還鄉!”
我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笑著答了聲:“好。”又加了句:“傻子!”突然,眼眶就有些濕了。長這麼大,第一次和朝夕相處的人分離,三姐說,也許,這隻是個開始。
秋衣變成了冬衣。縣學為期一月的授衣假開始了。小雪一過,伴隨著大雪的到來,十三歲慢慢向我開啟。雖說節氣是這樣叫,但淥城可沒有鵝毛大雪,連冬雨都少有。
大哥現在已經開始準備鄉試,雖說明年秋天才考,但是大哥什麼事都喜歡早作準備。我每天都跟著大哥和三姐去上課,爹爹去教書,娘和二姐留在家準備婚事。兩家人已經完成了了定帖、下聘,很快就要迎親了。不過許伯伯說,開春他會帶著鍾陽哥哥和官晴姐姐去蜀中運貨,大約要去三兩月,等一切完備之後,兩個孩子的親事要風風光光地辦。
他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更重要的事,我的十三歲生辰就從簡了。家裏向來不過生辰,每到了一個孩子的生辰,娘便會炒幾個好菜以示慶賀。可是每年我都會參加盛琰的生辰宴。盛府會請很多德高望重的親友出席,當然我們一家也在邀請之列。那一天,會有花朵和禮物,還有所有人的祝福。我打心底裏羨慕他。可是他現在走了,那樣盛大的宴會也見不著了。盛家那麼寶貝這個兒子,不知怎麼會同意他遠去塞北駐守的。
盛琰一走,兩家忙著婚事,長輩們一致同意二姐和鍾陽哥哥婚前宜少見。官晴一人漸漸來找我們得少了,我們在家的時候多起來。而大哥二姐又都有自己的事,我也就玩耍得少了。很多時候,我寧願一個人呆著,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看書上麵。我本就喜歡看那些生僻有趣的古籍,如今有了機會,自然不會浪費。這時,爹爹作為縣學博士的好處就顯現出來——我可以自由借閱縣學藏書閣裏的書籍。
這一日,我看完了《西荒雜錄》,去縣學還書。一出門,北風在晴朗的天空下四處流竄。我裹緊了身上的棉襖,雙手縮在袖子裏,懷揣薄薄的舊籍,在街上走著。河裏沒有結冰,隻是水流明顯變小變緩了,這時候出來洗衣,雙手一定會被凍成蘿卜。
進了縣學,跟爹爹一起的博士、助教們都認識我,我向他們問候過後便直奔藏書閣。出來時感覺又變冷了些,我躲到屋簷下,沿著房間往外走,路過幾間講堂,聽見裏麵幼小的學子們讀書聲琅琅,應是在背誦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薑。
海鹹河淡,鱗潛羽翔。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這時候不正值授衣假嗎?怎麼會有小孩子讀書呢?我剛才和那些叔伯打招呼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啊,他們怎麼還來上課呢?為什麼他們都來了,爹卻沒來呢?
回到家中,我問娘,娘說她也不知爹爹去了哪裏。我問大哥,大哥不在。這時候娘說,應是爹爹在縣學幫他準備明年的鄉試,隻是我沒瞧見罷了。我也確實沒有去找爹爹。